佯狂脱祸

                                               (小小说）                     

    傍晚我在村边下了长途汽车。幽静的村子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在地里干活的人们正在陆陆续续的回家。拉着车归来的牛们驴们，可能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心急火燎地要回家吃草，因而步子迈的很快，致使车颠簸得很厉害。坐在车上劳累了半天的人们，任凭车把他们随心所欲地颠来颠去，看上去像似被颠的很舒服，也许这种颠可以解乏呢。我和路遇的邻居二哥一边往村里走一边唠嗑。忽然一辆小轿车在身边疾驰而过，扬起了老高的尘土，差点迷了我的眼。二哥告述我，这个开车的，是在村东边开厂子的老板。汽车扬起的尘土还没有消尽，迎面又来了一群身上刺着花纹、刺着字的小伙子，有的留着锃亮的光头，有的留着老长的披肩发。二哥小声的说，你离开家这么多年，平时也就是间断的回来，这些人你可能都不认识了，这都是咱们村的。然后逐个指给我说了，他们的父亲爷爷都是谁。二哥叹了一口气，唉，这世道，本来老实巴交的人家，怎么会出了这样的子孙。我和二哥正在往前走着，看到一个疯子。这个疯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怀抱一块砖，正蹲在垃圾堆上捡吃的。当我走近一看，啊？这不是铁蛋哥吗？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回事？我的呼吸一下子加快了。我丢下手里的东西疾步走到他跟前，铁蛋哥！铁蛋哥！我连呼了几声，他像没听见一样，我上前一把把他拽起来，铁蛋哥！铁蛋哥！他扭过头用怪怪的眼光看了看我，呲着呀笑了笑，是那种让人害怕的笑。我是狗剩啊！我是狗剩啊！我对着他大声喊，突然，他眼里冒出犀利的光，警觉的对着我，右手举起了怀里的那块砖，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就在我后退时，他转身蹲下，把脸深深地埋了下去，一会儿，又继续在垃圾堆上捡吃的。二哥摇了摇头说，多好的好人啊，谁想落到了这步田地。

    铁蛋哥和我同岁，小时候在一起过家家、捉迷藏，下坑捉鱼，上树捉蝉，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上学以后，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志趣相投的好同学好朋友。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师专，师专毕业在县城教学，铁蛋哥没考上，就回家务农了。铁蛋哥是一个老实本分、内向寡言的人。

    回家后，母亲向我说起了铁蛋哥得病的前前后后。铁蛋去年秋后结的婚，娶了一个比七仙女还俊的媳妇。这一下子可打乱了铁蛋家平平静静的日子，村里那些流里流气的王八羔子们，天天围着铁蛋家转。本来蔫蔫哄哄老实巴交的铁蛋，就因为娶了个俊媳妇，人缘一下子也好起来了，这个提着酒来找铁蛋喝酒，那个提着鸡鸭鱼肉来铁蛋家吃饭，喝完了酒吃完了饭，就在铁蛋家打麻将。唉，闹的天昏地暗，离着老远就听见铁蛋家闹闹嚷嚷、嘻嘻哈哈，里面还有铁蛋媳妇叽叽嘎嘎的笑声。日子不多，附近开工厂的那些财大气粗的老板们开着小轿车也来了，说是要请铁蛋媳妇去当秘书。就连乡政府的领导来村里检查工作，入户访问座谈时，都指名要到铁蛋家去呢。只知道闷头干活种地的铁蛋哪见过这阵势，日子不多，就弄得他两只眼睛红红的，嘴上长满了大燎泡。

    铁蛋结婚两个月后的一天，去地里撒粪，铁蛋突然昏倒在地，口吐白沫，醒来以后就疯了。打那以后怀里总是抱着一块砖，见了人就梗梗着脖子，把这块砖一会儿放在左手掂一掂，一会儿放在右手掂一掂，一副就要打人的样子。村里人见了都吓的躲得远远的，从此，铁蛋家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人们开始在担心一件事，怕铁蛋媳妇扔下铁蛋回娘家，哪知道，这个媳妇不光长得漂亮，心底也很好。铁蛋疯了以后，铁蛋媳妇不光没离开铁蛋，还对铁蛋照顾的非常细心耐心。唉，可让他媳妇操了心了，自从病了以后，这个铁蛋就是不吃药，买来的药都让他给扔了，后来干脆也就不给药吃了。说起来，就是头一个月疯的厉害，过了头一个月，铁蛋还可以跟着媳妇干农活呢。这个铁蛋也是怪，疯了以后全村人他都不认得了，唯独认得他媳妇。

    母亲说到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唉......。

    第二天我坐上返回县城的长途汽车，满脑子都是以前和铁蛋哥在一起玩耍，一起学习的情景。

    结束了半年的学习，我从省城匆匆地回来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铁蛋哥。进了家门我还没站稳，母亲满面笑容地告诉我，铁蛋好了！你说神不神，就从他媳妇生出孩子后，孩子哇哇的哭出声，铁蛋立马就好了！这不，孩子今天满月，铁蛋也好了一个月了！母亲笑着摇了摇头，拍了一下大腿，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撒腿就往铁蛋哥家跑去。

    我撞开了铁蛋哥家虚掩着的大门，铁蛋哥正在拾掇院子，见我来了，一下子扔了手里扫帚，我们两个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们两个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抱了很久很久。铁蛋哥牵着我的手，要我到屋里看他那可爱的大胖小子，进了屋，铁蛋嫂忙着给我倒茶点烟，并对我说，狗剩兄弟，今天别走了，就在我家吃，我炒几个菜，你们哥俩好好地喝喝。

    铁蛋嫂手头利落，工夫不大，菜就炒好了。一共四个菜，尽管都是家常菜，我逐个的品尝之后，不禁大吃一惊。味道太好了，和城里大饭店的菜相比，一点都不逊色。嫂子，我铁蛋哥真有口福，娶了这么一个会炒菜媳妇。呵呵，谢谢兄弟夸奖，其实我就是瞎捣鼓呢。

    我和铁蛋哥边说边喝，从同班同学们现在的状况，到科学种田，从孩童时候的趣事，到目前社会的怪事，说话间一瓶白酒喝的所剩无几了。铁蛋已经有点微醉，来......来......，媳妇，再到......小卖部拿几瓶啤酒，今儿个我要和狗剩兄弟来个，一醉.......方休！

    铁蛋嫂出去拿啤酒了，我对铁蛋说，铁蛋哥，在你病的日子里，你也遭了不少罪，唉，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对了，你记得上次在村口见到我吗？铁蛋有点神秘看了看我，放声哈哈大笑。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扔给我------《东周列国志》，并翻开第88回 “孙膑佯狂脱祸   庞涓兵败桂陵”。啊？我一脸的疑惑。铁蛋看到我的样子，又放声哈哈大笑。噢，我明白了。看着面前这位“孙膑先生”,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铁蛋哥露出了狡黠的笑，并端起了酒杯。

    那天我和铁蛋哥喝的烂醉如泥。

    一年以后，铁蛋和媳妇在城里开了一个小吃店。

                                                              (东篱采菊fhx于2010.4.13.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