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年寄语

张远山

在人文动物园中，蛇的污名最难洗刷。

蛇像鸵鸟和骆驼一样，被其同类视为异类，被同类视为“它者”。所以蛇、鸵、驼三字，都由自身族类，加上一个“它”字。鸵鸟不会飞，体形也太大，于是被鸟类视为“它鸟”。骆驼太古怪，长得也太丑，于是被兽类视为“它马”。蛇没有脚，却不仅善走，又能爬树，于是被虫类视为“它虫”。

所以关于鸵鸟，有埋头沙中躲避危险的著名谣言。关于骆驼，也有一个流传不广的诽谤性寓言。德国作家莱辛说，马对自己的完美形象还不满意，恳求上帝再做改进。马的愿望是，添上颀长脖颈，使马像天鹅一样美丽，再添上天然马鞍，以免人造马鞍磨痛马的背脊。上帝满足了马的愿望，于是马的家族中，出现了骆驼这一丑八怪。

关于蛇的著名谣言是，蛇引诱人类始祖亚当、夏娃犯下了原罪，于是上帝罚蛇用肚皮行走，使人类与蛇互相敌视：蛇咬人的脚跟，人打蛇的七寸。蛇成了人神共愤的魔鬼化身。

人类对自己不能理解的动物，一概泼以污水。人类总是强行推广自己喜欢的“理想型”，希望一切看不惯的人和物，符合自己的偏见：鸵既然是鸟，就应该会飞。驼既然与马相近，就不该肿背。蛇既然是爬虫，就应该有脚。人类从来不愿这么想：马既然没有天然马鞍，人就不该骑。鸡既然原本会飞，人就不该强迫他们放弃飞翔。蛇既然天生没脚，人类历史就不该与它同行。

然而人类的历史恰恰属蛇，总是曲线前进。有人说，历史是个小姑娘，你想怎样打扮她，就可以怎样打扮她。综合以上两种对历史的理解，可以得出一项结论：历史会向任何方向前进。进一步又能得出更接近真相的另一项结论：所谓前进，常常只是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