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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6】庄学“道体”、“道术”论——《注译》选之七

(2012-09-07 10:56:24)
分类: 《庄子复原本注译》(庄学三书

庄学“道体”、“道术”论

——《庄子复原本注译》选(之七)

 

张远山

 

尽人皆知《老子》今本乃是“道德经”,鲜有人知《老子》初始本实为“德道经”。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甲本、乙本,北大汉简《老子》,上经均为“德经”,首句是:“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经均为“道经”,首句是:“道可道,非恒道。”

庄子亲撰的《庄子》内七篇,庄门弟子后学所撰的《庄子》外杂篇,无不严格区分“道”与“德”:“道生万物”,“德”受之于“道”。“道”是宇宙万物的本体,“德”是宇宙万物的属性。人类只能循“德”进“道”,但是囿于“物德”之有限,只能窥得“天道”之局部,不能尽得“天道”之全部。《庄子》以“道体”言《老子》之“道”,以“道术”言《老子》之“德”。《老子》、《庄子》的共识是:人不能尽得“道体”,只能略知“道术”——“道术”属“德”,“德”本于“道”。

儒生王弼颠倒《老子》上下经的次序,再予故意误注。儒生郭象删去《庄子》十九篇,又篡改大量关键文字,再予故意反注。古今无数人士,盲从王弼、郭象以儒解道的谬注,想当然地误以为“道家既称道家,必定认为人可以得道”,浑然不知道家主张“人不能尽得道体,只能略知道术”。

本文略举《庄子》内、外、杂篇分论“道体”、“道术”的重要章节,以明“道体”、“道术”之异。

 

一 内篇“道体”论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内篇·大宗师》第七章)

 

今译

 

   道,真实可信,无为无形。可以心传而又不能实授,可以领悟而又不能看见。自为本根,未有天地之前,自古以来固存。神于鬼,神于帝,生出天,生出地。在太极之上而不自居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自居为深。先天地生而不自居为久,长于上古而不自居为老。

 

二 外篇引庄“道体”论

 

其一

夫子曰:“夫道,覆载天地,化生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执故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蹈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魏牟版《外篇·天地》第二章)

 

今译

 

   夫子(庄子)说:“道,覆盖天空承载大地,化育万物,洋洋大观啊!君子不可不洗濯德心:无为为之叫做天道,无为言之叫做人德,爱人利物叫做仁爱,不同而予同之叫做博大,行为不标卓异叫做宽容,拥有万千不同叫做丰富,持守故德叫做纲纪,葆德大成叫做立身,因循天道叫做齐备,不被外物挫败心志叫做完人。君子明白以上十项,就能履践自事己心的大德,丰沛地与万物共同远逝。如此之人,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求利益货财,不趋尊贵富有,不以长寿为乐,不以早夭为哀,不以通达为荣,不以穷困为耻;不把一世利益视为一己私有,不以称王天下标榜一己尊显。万物共处一府,死生同其状貌。”

 

其二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万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各得其宜。”

   (魏牟版《外篇·天地》第三章)

 

今译

 

夫子(庄子)说:“道,深渊般静居,澄澈如清泉。钟磬不得道施之德,无法鸣响,所以钟磬虽有声响,不叩击就不鸣响,万物谁能决定钟磬的声响?王德之人,素朴远逝而耻于通达俗事,立于物德本原而心知通达神明,所以物德广大;其心发出鸣响,必有外物叩击。所以有形之物若非天道不能得生,得生之后若非真德不能澄明。保存身形穷尽一生,立于真德明于天道,岂非王德之人呢?浩浩荡荡,忽然而出,勃然而动,而后万物才会跟从吧?这是说王德之人,凝视于幽冥,倾听于无声;从幽冥之中,独见破晓的天道之光;从无声之中,独闻和合的天籁之声;所以深邃而又深邃,而后能够驾乘万物;神妙而又神妙,而后能够达至精微。所以王德之人与万物应接,致无己德却供应外物索求,时常驰骋却要约外物留宿;大小长短远近之物,各得自适其适之宜。”

 

其三

夫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累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摈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刘安版《新外篇·天道》第五章)

 

今译

 

夫子(庄子)说:“道,对于大物而言是不能终穷的,对于小物而言是不能遗弃的,所以遍在万物。广大啊无不包容,渊深啊不可测度。刑赏仁义,是神明之道的末技,若非至人谁能厘定?至人遨游世界,不是博大吗?然而世界不足以为德心牵累。天下奋力争夺权柄,然而至人不与天下同行。审察无所假借的真道,而不随外物变迁;究极万物的本真,能守万物的根本。所以置天下于度外,遗弃万物的撄扰,而心神未曾有所疲困。通达天道,合于物德,斥退仁义,摈弃礼乐,至人的德心就能宁定了。”

 

其四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

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

庄子曰:在蝼蚁。

曰:何其下邪?

曰:在稊稗。

曰:何其愈下邪?

曰:在瓦甓。

曰:何其愈甚邪?

曰:在屎尿。

东郭子不应。

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言大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矣吾志,既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长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长杀,非长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魏牟版《外篇·知北游》第六章)

 

今译

 

东郭子问庄子说:“所谓天道,究竟何在?”

庄子说:“无所不在。”

东郭子说:“期待指实而后认可。”

庄子说:“在于蝼蛄、蚂蚁。”

东郭子问:“为何如此卑下?”

庄子说:“在于米、稗草。”

东郭子问:“为何愈加卑下?”

庄子说:“在于瓦片、砖头。”

东郭子问:“为何更为卑下?”

庄子说:“在于粪便、尿水。”

东郭子闭口不应。

庄子说:“夫子之问,原本未及本质。市场小吏正获询问屠夫猪的肥瘦,屠夫捏捏猪脚,因为越近猪脚越能比况肥瘦。除非你不要我指实,否则无法逃离具体之物。至道既在这些小物,那么大物更是如此。周、遍、咸三名,名相虽异实质却同,所指之义实一。尝试共同遨游于无何有之宫,齐同综合万物而论,不能终结穷尽天道吧?只能共同无为吧?只能淡泊而寂静吧?只能淡漠而清虚吧?只能调和而闲适吧?寂寥啊吾人的心志,已经前往,却不知至于何处;去而复来,又不知止于何处。吾人已往又来,却不知天道终极,只能彷徨于广漠之野。大知入于无何有之宫,也不知天道终极。驾驭万物的天道,与万物没有界限;而万物各有界限,正是万物的界限。无限天道的界限,是在有限万物之中呈现其无限,就是说呈现于万物的盈亏生杀。万物的盈亏,并非天道自身的盈亏;万物的生杀,并非天道自身的生杀;万物的本末,并非天道自身的本末;万物的积散,并非天道自身的积散。”

 

三 外篇“道体”论

 

   其一

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

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

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徜徉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魏牟版《外篇·知北游》第四章)

 

今译

 

舜问丞说:“天道可以得到并拥有吗?”

丞说:“你的身形也非你拥有,你如何得到并拥有天道?”

舜说:“我的身形非我拥有,归谁拥有呢?”

丞说:“你的身形只是天地委托的物形。生命非你拥有,你的生命只是天地委托的和气。德性天命非你拥有,你的德性天命只是天地委托的顺化;子孙非你拥有,你的子孙只是天地委托的蜕皮。所以你欲行不知当往何处,欲居不知当留何地,欲食不知当求何味,你只是天地之间的徜徉之气,又怎能得到并拥有天道呢?”

 

其二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

老聃曰:汝斋戒,疏瀹尔心,澡雪尔精神,掊击尔知。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此者,五藏宁,四肢强,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欤?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已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巍巍乎其若山,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遗。则君子之道,彼其外欤?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欤?

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返于宗。自本观之,生者,喑噫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弢,堕其天袠。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至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魏牟版《外篇·知北游》第五章)

 

今译

 

孔子问老聃说:“今天安闲,请问至道?”

老聃说:“你先斋戒,漱洗你的德心,澡雪你的精神,击溃你的心知。道,幽冥晦藏而难以言说啊!我将为你言说概略:昭明之物生于幽冥之道,有形之物生于无形之道,人的精神同样生于天道。有形万物之本生于元气之精,而后万物以不同形状相互衍生,所以九窍之物胎生,八窍之物卵生。天道来无形迹,去无际崖,出入无门居处无房,四通八达博大堂皇。顺应天道之人,五藏安宁,四肢强健,思虑通达,耳聪目明;运用德心不会疲劳,因应外物不囿一方。苍天不得道施之德不能高远,大地不得道施之德不能广袤,日月不得道施之德不能运行,万物不得道施之德不能昌盛,这些岂非天道之显征?博学者未必有真知,善辩者未必有智慧,圣人早已裁断了。人为增益不能使之增益,人为减损不能使之减损的,就是圣人保有的天道。渊深啊天道如海,巍然啊天道如山,终结以后又重新开始,运载万物却不遗一物。那么君子之道,怎能在于彼道之外呢?万物都往彼取资却永不匮乏,这才是至道吧?

“中国有人,负阴抱阳,处于天地之间,只是暂寄人形,终将返归本宗。以本宗之道观之,生命,仅是无言天道噫吐元气所之物;虽有长寿早夭,相差又有多少?说起来只有须臾之别。何足以议论唐尧、夏桀的是非?树果、地瓜各有其理,人伦之理尽管繁难,无非长幼相齿之序。圣人遭遇外境不违长幼相齿之序,他人违过也不泥守年齿须臾之别。调适自己而因应外境,必须因循真德;匹偶万物而因应外境,必须顺应天道;天帝凭此而兴,人王凭此而起。

“人生天地之间,如若白驹跃过缝隙,一闪而过罢了。万物注然勃然地兴起,无不出于天道;万物油然然地迁化,无不返入天道;已然物化而生,将物化而死。生物哀伤其死,人类悲苦其亡;其实死亡解脱了他们的天然皮囊,堕除了他们的天然禁锢。纷纭宛转,魂魄即将往归,身形跟从往归,不是大归吗?从无形之气至于有形之物,再从有形之物至于无形之气,这是至人同知的至理。以为洞观死生并非达至天道的要务,这是众人同持的妄论。至人已达至境所以从不妄论,众人妄论所以未达至境。明确的断见没有价值,雄辩的言语不如沉默。道不可闻,有闻不如塞耳,这才是大有所得。”

 

其三

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

无穷曰:吾不知。

又问乎无为。

无为曰:吾知道。

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

曰:有。

曰:其数若何?

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

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

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

于是泰清仰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知之不知乎?

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孰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魏牟版《外篇·知北游》第八章)

 

今译

 

泰清问无穷说:“你知道吗?”

无穷说:“我不知。”

又问无为。

无为说:“我知道。”

问:“你的知道,可有路径?”

说:“有。”

问:“路径如何?”

无为说:“我知道可以使人高贵,可以使人低贱,可以使人自我约束,可以使人自我散漫。这是我用于知晓天道的路径。”

泰清以无为之言请教无始说:“像这样,那么无穷的不知,与无为的知,谁是谁非呢?”

无始说:“自知无知的人深遂,自矜有知的人浅陋;自知无知的人在道之内,自矜有知的人在道之外。”

于是泰清仰天叹息说:“自知无知方为真知吗?自矜有知实为不知吗?谁能知晓自知无知方为真知、自矜有知实为无知呢?”

无始说:“道不可闻,可闻之道必非真道;道不可见,可见之道必非真道;道不可言,可言之道必非真道。谁能知晓形塑有形万物的道体是无形的呢?道体不当求诸名相。”

无始又说:“有人询问道体而予回应之人,不知道体;询问道体之人,也未得闻道术。道体不可询问,询问不可回应。不可询问却询问,这是叩问虚空;不可回应却回应,这是内心没有道术。内心没有道术,却应待叩问虚空,如此之人,外不能观照宇宙表象,内不能知解太初之道,因此不能越过昆仑之巅,遑论神游太虚之境。”

 

   【辨析】

 

   “道”有二义。其一,彼岸道体。其二,此岸道术。人难尽知天道,不能得到道体之全部,只能得到道体之局部和对道体之信仰,即认识论之道术。“闻道”、“成道”、“得道”、“有道”系于人,均谓闻、成、得、有“道术”,非谓闻、成、得、有“道体”。若属后者,必为误用误解。

   《老子》“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即谓本体论之道体。道体之“无为”,即无所亲疏,遍及万物;道体之“无不为”,即造化万物,主宰万物。

   《老子》“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即谓认识论之道术。道术之“无为”,即“顺应天道”;道术之“无不为”,即“因循内德”(蕴涵“因应外境”)。得到道术,明于庄学三义,即达庄学至境。不明本体论“道体”、认识论“道术”之异,难明老庄根本义,亦难明从属于根本义之推衍义。

 

 内篇“道术”九阶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曰:“吾闻道矣。”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

   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告而守之,叁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故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

   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络诵之孙,络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拟始。”

   (《内篇·大宗师》第七章)

 

今译

 

   南伯子葵问于女:“你年事已长,然而容色一如婴儿,是何缘故?”

  说:“我已得闻道术。”

   南伯子葵说:“我可否学习道术?”

  说:“不!你不可以!你不是合适之人。卜梁倚有圣人的才具而无圣人的道术,我有圣人的道术而无圣人的才具,我想教他学习道术,他是否果真能够成为圣人呢?不是这样。以圣人的道术告诉圣人的才具,只是闻道容易,成道仍然不易。我告诉他之后仍要守护他,三天以后他方能丧忘天下;丧忘天下以后,我又守护他,七天以后他方能丧忘万物;丧忘万物以后,我又守护他,九天以后他方能丧忘生命;丧忘生命以后,方能一朝彻悟;一朝彻悟以后,方能洞见独立不改的道体;洞见独立不改的道体以后,方能丧忘古今;丧忘古今以后,方能与不死不生的道体同在。毁灭生命的道体不会毁灭,创造生命的道体不被创造。道体作用于万物,无一不送,无一不迎,无一不毁,无一不成,而圣人拒绝撄扰永葆宁定。所谓拒绝撄扰永葆宁定,就是拒绝撄扰至死而后大成。”

   南伯子葵问:“你又如何得闻道术?”

说:“我得闻于辗转钞写的至文,辗转钞写的至文得闻于络绎口诵的至言,络绎口诵的至言得闻于亲见征象的澄明,亲见征象的澄明得闻于亲闻天籁的默许,亲闻天籁的默许得闻于必需躬行的力役,必需躬行的力役得闻于世代相传的歌谣,世代相传的歌谣得闻于玄幽冥漠的浑沌,玄幽冥漠的浑沌得闻于参合浑沌的一,参合浑沌的一得闻于宇宙之始的道无。”

 

   【辨析】

 

   《内篇·大宗师》本章“吾闻道”之“道”,乃言认识论之“道术”,意为:吾闻天道遍在永在之真知,得闻信仰道体之道术。

   《外篇·知北游》第五章“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之“道”,乃言本体论之“道体”,意为:人类无法尽闻、尽见、尽言天道之全部,自居尽闻、尽见、尽言天道之全部者必非。旧多未明外杂篇非庄所撰,亦不明《大宗师》、《知北游》义理之异,妄斥庄子自相矛盾。

   南伯子葵三问,女偊三答。

   女偊第一答,引出“闻道”(闻知道术)。

   女偊第二答,先言“成道”(成就道术)九阶,即: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无古今;入于不死不生,撄宁,撄而后成前三阶超越、丧忘空间(宇)。中三阶超越、丧忘时间(宙)。后三阶物我合一、古今合一、时空合一。经历九阶,达于至境:身形物化,心游造化。

   女偊第三答,再言“闻道”(闻知道术)九阶,即:副墨,络诵;瞻明,聂许,需役;於讴,玄冥,参寥,拟始。前二阶乃言间接闻道,中三阶乃言直接闻道,前五阶均属个体闻道。后四阶超越个体生命,追述“古之真人”之闻道。

 

五 外篇“道术”九阶

 

   其一  

   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也,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人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魏牟版《外篇·寓言》第四章)

 

今译

 

颜成子游对东郭子綦说:“自从我得闻夫子教诲,一年由文返野,二年顺从内德,三年与道相通,四年与物齐同,五年众人来亲,六年鬼神来舍,七年天然有成,八年不知死生,九年达道大妙。”

 

其二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

   (刘安版《新外篇·天道》第一章第七节)

 

今译

 

   因此古时彰明大道之人,先明天意而后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后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后身分职守次之,身分职守已明而后刑教名教次之,刑教名教已明而后因才分任次之,因才分任已明而后监察考核次之,监察考核已明而后是非功过次之,是非功过已明而后赏善罚恶次之。赏善罚恶已明而后愚知各处其宜,贵贱各居其位,贤与不肖符合实情,必能分辨能耐,必能循名责实。以此事奉君上,以此畜养臣下,以此治理万物,以此修剪身心;心知谋略不须使用,万事万物必归天意,这就叫太平,是治理天下的至境。

 

   【辨析】

 

   魏牟版《外篇·寓言》第四章的“学道九阶”,其义合于《内篇·大宗师》第八章的“道术九阶”,九阶全同,名相小异。

   刘安版《新外篇·天道》第一章第七节的“王道九阶”,其义不合《内篇·大宗师》第八章的“道术九阶”,九阶虽同,名相大异——属于刘安钟情的汉初“黄老学派”思想。

   总之,庄学严格区分“道体”与“道术”。“道体”属于本体论之“道”,“道术”属于认识论之“道”,故曰“一与言为二”(《齐物论》)。“一”为“道体”,“言”为认知、言说“道体”之“道术”,两者属“二”,不可混淆。

   本体论之“道”,乃是道之实体,永恒不变。

   认识论之“道”(道术),乃是道之名相,随着人类对本体论之“道”的认识不断深化而演进。

   在“道↘德↘仁↘义”的价值序列中,“”(道体)为至高价值,“”(道术)为次高价值。人类作为道生万物之一,仅能有“德”(道术),不能有“道”(道体)。“德”(道术)受之于“”(道体),仅是“”(道体)之局部,决非“”(道体)之全部。“道术”仅属“至德”,不属“道体”。自居、自矜、自诩“道体”在身,乃是莫大僭妄。拥有“至德”、“道术”的至人,无不“上德不德,是以有德”(《老子》初始本首句),无不“当而不自得”(《大宗师》),无不“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应帝王》),无不信仰“不知其然谓之道”(《齐物论》)的至高“道体”。

   伪道认为人可以得道,自居已经得道;因而自诩尽得真理。自诩尽得真理,因而统一思想。统一民众思想、异端思想,因而导致专制。庙堂掌握至高权力,以掌握至高权力而自诩掌握至高真理,因而伪道永在庙堂。

   真道认为人不能得道,否认自己得道;因而贬斥自诩尽得天道的伪道,贬斥因掌握至高权力而自诩掌握至高真理的悖道僭主,遂被庙堂权力无情打压,因而真道永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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