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4】《庄子》内七篇贬斥庙堂伪道和君主专制——《注译》选之五
(2012-08-17 10:21:50)分类: 《庄子复原本注译》(庄学三书 |
《庄子》内七篇贬斥庙堂伪道和君主专制
——《庄子复原本注译》选(之五)
张远山
一 《应帝王》第一章贬斥俗王“臧仁”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蒲衣子曰:“尔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臧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盱盱;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今译
【辨析】
二 《应帝王》第二章贬斥俗王“式义”
肩吾见狂接舆。
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汝?”
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庶民孰敢不听而化诸?’”
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尔曾二虫之无知!”
今译
肩吾拜见佯狂的接舆。
佯狂的接舆问:“日中始对你有何教诲?”
肩吾说:“教诲我说:‘君临众人者以己意颁布法令、规定正义,庶民谁敢不听而接受教化?”
佯狂的接舆说:“这是欺骗民众的伪德!如此治理天下,犹如入海凿河而使蚊背山。圣人治理天下,是治理外物吗?自正己生而后躬行天道,仅做确实力所能及之事而止。况且小鸟尚知高飞以躲避弓矢网罗之害,鼷鼠尚知深挖洞穴于神丘之下以躲避烟熏挖掘之患,你竟比鸟鼠二虫还要无知!”
【辨析】
“日中始”,虚构俗君,泛指(崇“仁”虞舜以降的)崇“义”俗王。《逍遥游》之唐尧,尚推戴至人许由为“日月”,自贬“爝火”,“自视缺然”。至《齐物论》之虞舜,则面谀唐尧为“德之进乎日者”。至《应帝王》之尧舜以降俗王,则自居“日中始”,自命替天行道,悍然“代大匠斫”(《老子》)。庄子以此譬解俗君僭主之日益悖道。
“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俗王以己意颁布法令、规定正义。参看魏牟版《外篇·管仲》:“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譬之犹一瞥也。”
“仁”训爱,“义”训杀。虞舜崇“仁”,尚出于爱,唯不知崇“仁”必定降至崇“义”,不知崇尚仁爱必定降至崇尚嗜杀。后世俗王崇“义”,已非出于仁爱,而是出于嗜杀,仅是自饰嗜杀即为仁爱、正义。《大宗师》褒扬天道“齑万物而不为义”,即斥人道“齑万物而自居义”。
庄子贬斥庙堂伪道规定的“适人之适、役人之役”之名教纲常,是违背天道的伪“正义”。参看《齐物论》“忘义”,《人间世》“以义誉之,不亦远乎”,《大宗师》“忘仁义”、“自适其适,以德为循”,魏牟版《外篇·至乐》“义设于适”。
“庶民孰敢不听而化诸”,庙堂既用以刑治身的刑教,威胁、劫持民众,又用以名治心的名教,“黥劓”、“雕琢”民众,因而民众不敢不服从伪道的教化洗脑。
“欺德”,欺民之德,伪德。反扣上章“其德甚真”。
“其于治天下也”二句,贬斥庙堂伪道整治天下。“涉海凿河”,斥其徒劳无功。“使蚊负山”,斥其不自量力。
三 《应帝王》第三章贬斥俗王“治天下”
今译
无根漫游殷阳,来到蓼河岸边,恰好遇见无名人而问:“请问如何有为于天下?”
无名人说:“去!你这鄙陋之人,为何问出令人不快的问题?我正要顺应造物者而做人,做够以后就驾乘莽渺之鸟,飞出六合之外,遨游于无何有之乡,静处于空旷无垠之野。你怎么有空用治理天下撄扰我的德心?”
无根又问。
无名人说:“你只须遨游德心于恬淡,冥合神气于寂漠,顺从万物之自然而不存偏私之心,而后天下就得到治理了。”
四 《应帝王》第四章褒扬明王“不治天下”
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畋,猿狙之便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
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今译
阳子居拜见老聃说:“有人在此,反应迅疾,强壮有力,通彻明物,学道不倦。如此之人,可否视为圣明之王?”
老聃说:“这在圣人看来,胥吏容易心系末技,这是劳苦身形而惊扰德心之人。况且虎豹的斑纹招来猎杀,猿猴的便捷招来捕捉,如此之人可以比于圣明之王吗?”
阳子居惭惶地问:“请问圣明之王如何治理天下?”
老聃说:“圣明之王治理天下,功绩覆盖天下,而似并非自己之功;化育施及万物,而民众无须倚待;有些民众不知其名,听任万物自喜;而他立足于深不可测的道极,遨游于无有形迹的道体。”
【辨析】
“有莫举名,使物自喜”,义本《老子》:“太上,不知有之。……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老子》“太上,不知有之”,韩非本、王弼本作“太上,下知有之”,孙鑛、马叙伦、朱谦之据元吴澄本、明焦竑本均作“不知有之”校正。“下知有之”,与“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牴牾。本篇“有莫举名”,义同魏牟版《外篇·管仲》“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意为明王无为不治,百姓不知明王之名,均证《老子》原文必作“不知有之”。老义“不知有之”,主张虚君无为,不合儒家法家宗旨,故法家韩非、儒家王弼均改“不”为“下”。后世盲从者众。
继前三章之后,本章请出道家始祖老聃,阐明“明王”(尧舜以降俗王,均属“暗王”)崇尚“道”、“德”,顺“道”循“德”,“不治天下”。此即庄学至境“至治不治”。
《应帝王》后三章,立基于前四章,即如何因应世多俗王、极少明王的悖道外境。
第五巫相壶子章,阐明至人如何因应“臧仁”、“式义”的悖道俗王。
第六卮言章,阐明至人因应悖道外境之原则:“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