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大象无形

张远山

怀疑主义者嘲笑盲人。因为盲人们没等弄清大象的全部真相，就急于发表意见。摸到象腿者，认为象是柱子。摸到象尾者，认为象是绳子。摸到象耳者，认为象是簸箕。摸到象牙者，认为象是胡萝卜。摸到象腹者，认为象是大瓮。摸到象背者，认为象是眠床。各执己见，莫衷一是。

大象究竟是什么？怀疑主义者并未发表高见。怀疑主义者莫测高深地说：大象就是大象，什么也不像。这就是老聃的名言：“大象无形。”老聃反对任何一知半解，不肯告诉我们任何一知半解。由于痛恨一知半解，怀疑主义者让我们这些盲人，永远沉沦在知识的黑夜之中。

就本质而言，老聃是对的。真理常常是否定性的，但这些否定性真理却没有多大实际用处。在黑暗中挣扎的盲人们，需要伟大的肯定，哪怕这肯定仅是一知半解。人类的一切知识，都是一知半解，连怀疑主义者莫测高深的怀疑也不例外。所有的人，都是不同程度的盲人，连怀疑主义者也是盲人。怀疑主义者与其他盲人的唯一不同，是知道自己是盲人。知道自己是盲人之后，盲人有两种选择：一是放弃对大象的认知，并且规劝所有的盲人放弃对大象的摸索。二是不放弃对大象的认知，从一知半解的摸索开始，同时永远记住：自己摸索到的，永远是一知半解。

知道自己是盲人但继续摸索大象的盲人，不仅胜过不知自己是盲人而把摸索所得绝对化的盲人，而且胜过知道自己是盲人就放弃摸索大象的盲人。对从未摸过大象的盲人来说，摸过大象的盲人们毕竟能够提供一些关于大象的局部信息。提供局部信息的盲人们，获得局部信息的盲人们，都必须明白这仅仅是局部信息。局部信息的正确程度，可能大大低于谬误的程度。

怀疑主义者反对把局部信息绝对化。只要正确理解怀疑主义者的警告，人类知识就能不断进展。如果错误理解怀疑主义者的警告，人类知识就会不断退步。后来的盲人，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以前的大多数盲人的不同意见，然后合理综合尽可能多的盲人意见，才有可能趋近大象的终极真相。然而没有人能知道所有盲人的意见，因为所有盲人的意见，是另一头大象。因此除了尽可能多地了解大多数盲人的意见，更重要的是，每个盲人都必须亲手摸一摸大象。然后承认，自己以及任何人，注定不可能彻底认知大象。

大象是人类的全部认识对象，大象是历史，是科学，是社会，是整个自然，是全部宇宙。对大象的认识过程永无止境。除了那条传说中的巴蛇，尚未听说有谁能把整头大象一口吞下。更何况，即便认知对象小到蚂蚁苍蝇，人类也不可能得到最后的绝对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