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6】西洋静物画
(2010-02-26 13:32:43)分类: 书评时论 |
西洋静物画
张远山
古希腊传说:阿尔贝列斯和德甫克西斯是两个杰出的画家,他们互相闻名,互相钦慕,却从未见过对方的作品。有一次,德甫克西斯去拜访阿尔贝列斯,受到热情接待。客人要求看一看主人的作品,主人带他进入画室,指着墙说:“请看吧!”整面墙被挂帘遮蔽着,德甫克西斯以为画放在挂帘后面,伸手去撩挂帘,不料却摸到了冰冷的墙壁──原来“挂帘”是阿尔贝列斯画在墙上的。德甫克西斯对阿尔贝列斯的画艺大为叹服,同时真诚邀请后者到他的画室去。阿尔贝列斯欣然前往。一进入德甫克西斯的画室,主人就端出一碟鲜艳欲滴的葡萄招待客人,阿尔贝列斯伸手摘食葡萄,不料主人的猫扑上来与客人争夺葡萄。主人生气地把猫斥退,而客人也同时发现,碟子里的“葡萄”也是主人画上去的。主客相视大笑,惺惺相惜。
不少美术史家认为,后者更了不起,因为他不仅骗过了人的眼睛,而且骗过了比人眼更敏锐的动物的眼睛。我无意于评判两位画家的高下,只是借此说明,这大概是欧洲绘画史上最早的静物画。而且,这个故事已经包含了后来欧洲静物画经典程式(当然不乏变通的例子)的两个要素:背景衬布(挂帘)和人工摆件(葡萄)。
如果说风景画旨在表现人对自然的热爱和对宇宙的敬意,那么静物画从另一个角度(有别于人物画),表现了对万物之灵长──人自身的狂喜和赞美。上面那个故事也足以表明,这种异教式人文主义的源头,就在希腊。
欧洲绘画中对人的物质形式(身体和形象)的狂喜和赞美,主要由与希腊传统一脉相承的人体画和人物画来体现;而对人的精神形式(智慧和技艺)的狂喜和赞美,则由静物画来体现。首先,背景衬布如绸缎、天鹅绒等各种织物本身,就是人类创造的一个重要方面;其次,各种各样的人工摆件也同样负载了人的精神创造和精神力量──如果摆件为陶瓷、玻璃器皿等艺术品或生活用品,固然是人类创造;而如果摆件为葡萄或鱼虾,则同样是被人类摘取和捕获的对象,因此也体现了人的力量对自然力的征服。更何况从画艺的角度来说,静物画是欧洲绘画史上最直接地用于判别画家技艺之高下优劣的竞技场。
尽管某些大画家对略嫌平凡琐碎的静物画不屑一顾,但任何一个大师的任何一幅描绘室内场景的作品,在局部上都不可能彻底回避“静物画”。其实,真正的大师,无论他是否专意于静物画创作,都必然是静物画大师。况且,静物画这一欧洲绘画中的特殊样式,已逐渐成为任何一个试图跻身杰出画家之列的学徒的入门必修课。我相信,有些不以静物画名世的大画家之所以没有静物画杰作传世,并非由于他们从来不画静物画,而仅仅是因为他们对学艺期间的习作弃之不顾罢了。而一旦某些大画家以“入门课”为登堂入室之阶,甚至安身立命之所,静物画就从一般意义的竞技场,变成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炫技场,成了画家表演高超画艺的舞台。因此,任何一个以静物画名世的大画家,都必然是在绘画技艺上对美术史作出独创性贡献的大师。以夏尔丹为例,他热爱平民生活和普通人的简朴生活,把一生中的主要精力倾注于描绘生活中的日用器物,成为欧洲画史上第一个以静物画的突出成就名传后世的大画家。他的静物富有人情味,一反当时盛行的罗可可颓废画风,给画坛吹入了一股清新活泼的生气。由于静物画较为专注于用绘画自身的语言表现世界,夏尔丹成为现代诸多绘画流派的先驱者。同样,近代最伟大的静物画大师塞尚,则被印象派以后的几乎所有画派奉为共祖。我之所以认为静物画是人对自身的狂喜和赞美,还有一个尚未提及但或许是更为重要的理由,那就是,静物画家对自己的独创性杰出画艺,具有充分的自信。
因此,如果你希望学习绘画技艺,固然无法回避这些静物画杰作;如果你愿意了解欧洲绘画在形式上的最高成就,也同样无法回避这些静物画杰作。
(本文为上海美术出版社1996年《世界美术画丛·静物卷》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