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米（寓言）

张远山

谚云：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烂泥。弱肉强食是丛林社会奉行的天经地义。

看起来，大鱼，尤其是跃过龙门的那条大鱼，对虾类相当仁慈，因为他没有直接吃虾，他直接吃的是小鱼。如果虾类抗议某条小鱼吃虾吃得太出格，太过火，大鱼甚至可能以“民愤极大”为由，杀几条小鱼让虾类出出气，息息怒。虾类大快人心之余，对大鱼感恩戴德，称大鱼为明君，称坏小鱼为奸臣——好小鱼自然是忠臣。

好小鱼是教育家，负责教育大鱼、坏小鱼和全体虾类。

好小鱼教育大鱼：名者公器，不可假于人。好小鱼告诫大鱼：千万不要直接吃虾。

好小鱼教育全体虾类：你们已被正名为“虾米”。而米，命中注定是他人的口中食。就这样，通过耐心细致、语重心长的说服教育，好小鱼让全体虾类心甘情愿放弃了动物的一切天赋权利。不过虾类仍然享有极少的天赋权利，但是已从“天赋”转为“人赋”——被正名为“恩赐”。

好小鱼又教育坏小鱼：名不正则言不顺。即便真的贪吃，也应该巧吃。而你原先那种活吃生猛醉虾的野蛮吃法，甚至愚蠢地宣称“老子可不是吃素的”，只会激怒全体虾类，不利于名正言顺地吃，心安理得地吃，长治久安地吃。

被正名为“虾米”以后，全体虾类就心甘情愿地被好小鱼吃掉，无可奈何地被坏小鱼吃掉。正名以后，吃虾的小鱼自称是吃长素的善人。因为虾米不属荤腥，只算素食。其实小鱼又何尝不是大鱼的米呢？人类自有一套把被吃者称为“米”的正名哲学和素食主义理论。

虾米爱戴大鱼，因为大鱼不仅不吃虾米，而且爱护虾米。虾米爱戴好小鱼，因为好小鱼仁慈地吃掉他们，让虾米安乐死。

小鱼对大鱼也感激涕零，因为个别小鱼固然偶尔会被大鱼吃掉，但毕竟大鱼把吃虾米的特许证颁给了全体小鱼。而个别小鱼之所以被大鱼吃掉，也是因为个别刁虾米滚钉板告御状的缘故。因此小鱼最痛恨的是虾米，正如虾米最痛恨的是小鱼——不，是坏小鱼。

人文动物园的食物链，就是如此昭然若揭。其实连“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烂泥”这一金科玉律，也是好小鱼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后，打着饱嗝总结出来的。因此所有的大鱼、小鱼、虾米，一致推戴好小鱼为“万代师表”、“至圣先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