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缎子鞋》译文(选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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缎子鞋翻译法国文学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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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31日早上9点30分,快递送来了出版社给我我的翻译作品《缎子鞋》的样书。它和去年的《理想藏书》一样,都是我重新修改后再版的,上一个译本是二十年前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新版改了多少处?不好说。因为是把散文体改为跟原作中一样的自由诗体,所以可说有几百处的改动。
第十三场
双重影
[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一起站立着的双重影,映照在舞台深处的天幕上。
双重影:我谴责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在影子的国度里把我变成了一个没有主人的影子。
所有晃动在被白昼的阳光和月夜的清辉照亮的墙围上的人影,
没有一个不认识它自己的创造者,没有一个不忠实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然而我,人们会说我是谁的影子呢?既非独自的这个男人,亦非孤身的那个女人,
而是一个包含在另一个之中的两个人,一块儿淹没在
这个不定形的新影子中。
作为我的支柱和根系,沿着这堵被月光照得通亮的墙,
那男人行进在守防的道上,赶往人们为他指定的住所,
而我身体的另一部分,
这个女人穿着窄小的衣裙,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赶到了他前面。
他们的灵魂和肉体一言不发地互相撞击,随即就融合一体,我亦即在墙上开始生存,这一切是如此迅速,令人目不暇接,来不及认出他和她来。
现在,我指责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由于他们,我仅只生存了一秒钟就没有了生命的终结,由于他们,我被印入了永恒的纸页中!
因为,凡曾生存过的就将永远归入不可毁灭的档案馆。
要不,为什么现在人们不避风险地在墙上铭刻被天主禁止的记号?
为什么把我创造出来后,他们要那么残酷地把我的整体分割开来?为什么他们把活蹦乱跳的两半带到世界的尽头,
难道说通过我身上他们的一角,他们就不断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局限?
似乎我并不是独自一个存在着,似乎在羽翼的疯狂拍击中这词儿一时间飞离了可读的大地。
第十四场
月亮
影子消失,在这整场戏期间,幕布上只剩下一棵越来越模糊的棕榈树在微微摇曳。
月亮:墙上的双重影分开了,这监牢深处的墙垣和高悬天穹的我遥遥相对而视,
这伸展出唯一一根枝杈,一个女人赤裸的臂膀和那缓缓地微微摇晃的手掌的地方,
只剩下这棵棕榈树,久停乍起的海风拂来,枝杈摇颤,叶瓣翻滚,
自由自在而又寸步难移,实实在在而又一无分量。
可怜的植株!整日里顶着毒辣辣的骄阳你还未受够吗?
是我该来的时候了。多美好啊!啊!在我的怀抱中酣睡该有多么甜蜜!
在它身内,在它身外,我到处存在着,但我喜爱的造物,它要知道,我的光只能在黑暗中产生!
它无所事事,它并未马不停蹄地忙于替补生活剥夺了它的东西,
它让步,它甘愿,是我在那儿支持它,它知道,它相信,它关闭,
它充实,它飘动,它酣睡。
一切造物,一切善与恶的生灵,皆尽淹没在阿特乃[1]仁慈的光芒中!
它们知不知道,这并非为肉眼而照射的光芒?
一道不能视看而只能饮吸的光芒,愿活生生的灵魂饮吸它,愿歇息中的灵魂在其中沐浴,在其中畅饮。
何等的静谧!只有断断续续传来的微弱叫声,这只软弱无力的鸟儿该醒过来了。
奶水海洋的时刻属于我们;人们见我如此洁白,那是因为我就是午夜,奶汁的湖泊,海洋。
我以不可言状的双手触摸哭泣的人们,
小姐妹,你为何落泪?今宵不正是你的洞房花烛之夜?瞧着这雪亮的天穹与大地!若非在那十字架上,你还打算在何处与罗德里格一同度此良宵?
谛听着我的诸君,瞧瞧她吧,我让你们看的并不是她以自己的躯体隔断我的光线而在这天幕上投下的身影,
也不是我如行生死考验在这神奇的地面上摄走的她的灵魂,
那并不涉及她的肉体!而在于这神圣的搏跳,一个人的灵魂和另一个人的灵魂通过这搏动彼此交融,如鱼得水,毫无隔膜,就像父亲和母亲在受孕的那一刹那:这就是我用以表达的东西。
我以我那供她沐浴的水描绘她。
突然她将我遗留在她所在的这危机,这绝望的出路,这可怕的松弛,这深渊,这空虚之中!
瞧她双膝跪地,这女子的痛苦沉浸在光芒之中!如果我没有在心中亲吻她,痛苦就不会开始。
这痛苦开始时是大颗的泪珠,像垂危弥留之际的恶心,从思想深处诞生,从深深割裂的心底诞生,
恶心的灵魂,捅入钢刃的灵魂!
也许她会在这第一次打击下投入我的怀抱中咽气,如果在她心跳停息时,
(此时,一大片海面波光粼粼,一片小小的白帆驶向这死亡的水潭,)[2]
我没能向她喊出这句话:“决不!
“决不!普罗艾丝!”
“决不!”她喊道,“至少这是一句他和我能一起分享的话,刚才,在我们融为一体的亲吻中,他从我口中学到的就是这声‘决不!’
“决不!这里至少有伴随着我们的某种能立即开始的永恒。
“我决不能再停止缺了他的生存,他也决不能再停止缺了我的生存。
“总有人从天主那儿禁止他介入我的肉体中,
“因为他太喜爱它了。啊!我多么愿意给予他更多的东西!
“如果我把肉体给了他,他还会坚持什么?似乎我在他眼中看出,他的渴求会有一个完!
“啊!我有的是东西去满足他的要求!
“对了,让他失去我还远远不够,我还要背叛他,
“这就是在我们的灵魂合二为一的亲吻中他向我学到的东西。
“我为何要拒绝他心中的渴望?既然他期待我的不是快乐,为何他会缺少我完全可以给予他的致死之物?难道他宽容了我?为什么我宽容了他心中最深的隐私?为什么我拒绝给他这一击?从他的眼中我看出,他正期待着这一击,我从他荡无希望的眼底已经读得一清二楚。
“是的,我知道他只能在十字架上娶我,只有在死亡中,在黑夜中,在人间的一切意念之外,我们的灵魂才互相结合!
“假如我不能成为他的天堂,至少我能成为他的十字架!要让他的灵魂和肉体分成四份,我完全抵得上这两条互相交叉的木头!
“既然我不能给他以天空,至少我能将他从大地上拉出来。唯有我才能向他提供一个与其愿望相称的不足!
“唯有我才能向他剥夺他自己。
“他的灵魂中没有一寸地盘,他的肉体中没有一丝纤维我不感到与我紧密相联,他的肉体以及铸成肉体的灵魂中,没有任何我不能在痛苦的沉眠中永远携走的东西,
“就像亚当熟睡时被带走了的世上的第一个女人。
“当我用深深嵌入我体内的爪钉,将他躯体的每一个神经末梢,将他皮肉的每一个细胞紧紧钩住,
“当他再也找不到任何办法摆脱,当他由这不可能实现的婚姻永久固定在我的身上,当他再也找不到办法挣脱我这强有力的血肉之躯的重压,挣脱这无情的空虚,当我向他证明他和我的微不足道,当他在乌有之中再也没有秘密不能被我证实,
“那时,我将把割裂撕碎的他交给天主,让天主以天雷的巨响充实他,那时,我将得到一个丈夫,我将把一个天神抱在怀中!
“我主,我将看到他的欢乐!我将看到他和你在一起,而我则是促成此事的原由!
“他向一个女人恳求天主,她则能够把天主给予他,因为,在苍天,在大地,爱情是无所不能给予的!”
她在狂妄之中说出的就是这些话,她并未意识到这些话业已传出,并未意识到自己转瞬之间就一劳永逸地
来到了这个她的话语已经传入之地——
那里安宁寂静,
已到午夜时分——天主给予一切造物的这杯欢乐的酒浆已经满溢。
她说着话,我亲吻着她的心!
至于那个航海者,多少次飓风暴雨也不能阻挡这把勤奋的梭子留下一道道来往于两个大陆之间的织线,
现在他熟睡了,帆篷收拢了,他驾船漂行在极度偏僻的航线上,
沉浸在亚当与挪亚无边无际的深眠中。
既然在亚当熟睡时,女人从他的胸中被抽走,那么
在他婚礼之日睡着时,她重新回到他身上不是很公正吗?
为什么从今往后还要漂流在外呢?
这不是沉睡,而是在梦中提前享受另一体系的财富。
当他的酒杯满溢时——我没有把它斟满吗?——他还不醉吗?不必再要第二杯了,这一杯足够!
不触到命外之物,人是不能死的。
当他的灵魂在这亲吻中与他分离,当它脱离肉体与另一个灵魂相会时,谁能说他还活着?
身处何时何代,一切如何发生,他全都一无知晓;生前与身后,往日与未来,同样均遭毁灭。一切能够给予的,都给了。生命受限制的一端消失了。在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回归。
罗德里格,你可听到这个嗓音在叫唤着你:“罗德里格?”
现在你可明白了男人和女人不能在别处,只能在天堂中相爱吗?
“天主未为我打开,而你的臂膀在短暂的一刻为我制造的这个天堂,啊!女人,你把它给我,只为了告知我:我原本被排斥在外。
“你的每一个亲吻都给我一座我自知不得跨入的天堂。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无力摆脱这个遭受折磨的天堂,这个无所不在的祖国,每一下,它都钻入我的内心,而我又被排斥在外。
“哦,女人,你发现了它,这个唯有闭上眼睛你才能在我心中达到的位置!它就在我的心灵深处,这个只有闭上眼睛你才能让我遭致的创伤!
“是你为我打开了天堂之门,是你阻碍我留在那儿。当你拒绝让我去其他地方,只许跟你待在一起时,我又怎能与万物共处?
“你心房跟我一起的每一下搏动都让我忍受酷刑,我无力脱离你要把我排斥在外的这个天堂。
“啊!正是在这道伤口中我觅得了你!正是靠着它,我从你身上汲取营养,就像灯火滋吸着油滴那样,
“这盏灯永远永远靠着这油燃烧,但它并不能让这油变成光明。”
他说着话,我亲吻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