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长篇小说《胎记》(71)
(2008-07-13 21:5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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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小说 |
4.
下午,宣传队提前下班了,因为第二天要起早去分厂演出。 只有童小非和欧阳冬还在长桌前,童小非轻轻哼唱,欧阳冬头奋笔疾书。这是明天演出就要用的《卖花姑娘》的主旋律乐谱。李剀南走到欧阳冬和童小非跟前,说:“你俩,再辛苦一会儿?” 欧阳冬看看童小非。 童小非说:“就差一个曲子了。” “那我先走一会儿,写完后,放在我的谱台上,晚上我值班,连夜就把分谱勾出来——欧阳,把门锁好。” “放心吧。” 李剀南笑了笑,转身走了。 欧阳冬放下笔说:“最后一个你自己记吧。”说完她站起身,向自己的琴位走去。 “你累了?”他自己记起来。 欧阳冬打开挂在椅子上的书包,拿出一个白纱巾包裹。 童小非记完最后一个音符,抬起头说:“记完了。” 欧阳冬走过来,向门外看一眼,说:“打开。” 童小非打开包裹,一件咖啡色的毛衣伸展开来。 “这——”童小非惊讶的张开了嘴,然后那嘴就合不上了。接着他的脸红得像一块布! “穿上试试……” “给我的?你织的?” “你快点儿!”说完她转过身去。 童小非迅速脱去外衣和里面的秋衣,将毛衣穿上,说:“你看看……” 欧阳冬转过身,上下看着,又把他的身子扳过去,看看后身。说:“正好……” 童小非四处看了看,打开一面窗子,在窗玻璃上照着。 欧阳冬微笑地看着他。 童小非对着窗玻璃里的自己说:“我也有毛衣了……” 欧阳冬一边把他换下来的秋衣包在纱巾里,一边问:“暖和吗?” 童小非撩起额前的头发,说:“你看——” 欧阳冬抬起头,看到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脸仍旧是红的,而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穿着吧——等这几天忙过了,我再给你织条毛裤……” 童小非突然转过身抓住欧阳冬的手说:“欧阳……” 欧阳冬用力甩开他的手,看一眼门外,声音颤抖地说:“干什么你?太不象话了……” 童小非有些尴尬地说:“我就是想谢谢你……” 欧阳冬的身体有些颤抖,她低头把纱巾包塞进他的书包,柔声地说:“这是单位呀——你走吧……” “一块儿走呗?” “让你走你就走。” 童小非穿上外衣,极不情愿地拎起书包走了。 欧阳冬长出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胸口,扶着椅子艰难地坐下来。敲打着自己的腿。怎么回事呀?怎么又不听使唤了?怎么落了这么个毛病,真丢人…… 中午她问金英子:“我是不是变俗气了?” 金英子说:“不是变俗气了,是变得像个大人了。说了你别生气,现在,你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小丈夫了……” 要是换了周健说这样的话,欧阳冬肯定会用拳头教训她一番,可这是从不开玩笑的英子!她看着金英子那没有一丝玩笑意味的眼睛,感觉一股热气从自己的胸口开始一直窜到脸上…… “你呀,一心想的就是,快让他穿上,可别冻着,那秋衣倒是挺缓和,可是脖子露在外面,伤气管儿的……是不是?欧阳,这不是俗气,这是福气,是他的福气,更是你的福气——但你千万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不是反对浪漫,浪漫是爱情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没有浪漫的爱情是残缺的,甚至是苍白的…… 但浪漫不能人为地制造,要自然而然地出现才好——就像你们的相识。还有他给你修自行车,冷眼看,这是最没有浪漫味道的事了,可我觉得这最浪漫了……” 昨天她上街就是为了给童小非买毛线,织毛裤。还约了翟小宁在友谊门前回合。翟小宁很高兴,说我正想你呢,你就来电话了,真是好姐姐!但俩人在颜色的选择上发生了争执。翟小宁认为米色的好——我哥最适合米色了,瞧着开朗。欧阳冬认为,下身还是以深色为好,显得沉稳,不轻飘。而且俩人看出,谁也不想让步。 最后翟小宁说,这样吧,我也买,也织,多一条不好吗?欧阳冬掐一下她的脸蛋儿,说,小妖精!于是姐俩停止了论战并各得其所。翟小宁还说,谁先织出来也不准给他,要一起拿出来,让他晕过去!欧阳冬皱皱眉,宁宁,天冷了…… 翟小宁看着欧阳冬那焦急的样子,咬了咬嘴唇,说,欧阳姐,你辛苦些吧,我织得太慢;织完了,你就给他吧…… 然后她带着翟小宁看望了工会主任,看望了乐器组的同事。被她说情免于处分的几个人赶来了,坚决要请她们吃饭,无论欧阳冬如何推辞,几个人根本没有让步的意思,说,想上曙光厂登门谢你来的——也去了,但走到附近就不敢往前走了……欧阳冬瞪大了眼睛,你们真是,都到了厂子,也不来看看我?他们说,自己丢人就算了,可别让欧阳跟我们吃瓜落儿,让人大厂子的人以为,欧阳的朋友就是我们这样的家伙,就回去了。 欧阳冬哭笑不得,说,好吧好吧,宁宁,陪姐一块去。翟小宁什么世面没见过?说,我姐的哥们儿也是我的哥们儿了,走! 于是又叫上工会主任和乐器组的人,在圆路餐厅占了两个桌子。 当已经到了晚上,大家往外走的时候,欧阳冬把工会主任拽到一边,将几张钞票塞进他的上衣兜里,小声说:“龚主任,您听我说,我不来,就辜负了师傅们一片心意;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请客,也对不起商场领导和您……您就算帮我个忙……” “唉,欧阳啊欧阳,不到一年的工夫,你变得让我都要认不出来了……你要是不走,这工会主任将来不是你的是谁的呀?”工会主任感叹地说。 翟小宁在一边咯咯咯地笑——我姐能瞧得起这个? 想到这里欧阳冬也笑了,宁宁真可爱——可爱到有时不得不抑制着自己的任性,让着她欧阳冬! 她又试试自己的腿,哦,好了,能动了。 从那天童小非在公园水中救人开始,欧阳冬落下一个毛病,一遇到令她动情的事,她的腿就会暂时失去知觉。 她慢慢地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锁好门,便下了楼。她一边走,一边敲敲自己的腿——真气人,他拉——不——握你一下你的手,你就瘫软了?她暗暗地笑了,笑自己太没出息。 骑在车上。凉凉的风吹在脸上,挺舒服的。一晃儿,又是冬天了。道路两边的大杨树上,还残存着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地上,昨夜的一场雨夹雪,使路面有些泥泞——早上结成的薄冰现在成了一汪汪看着很脏的积水,一片深黄色的杨树叶子漂浮在上面…… 欧阳冬记得,每年的这样时候,也是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她不怕那强劲的秋风,甚至不怕在风中飞舞的落叶,她最怕的是这些在春夏之时那么生机勃勃的、润泽的、绿得让让人心醉的叶子落在泥泞中……但今天怎么一点也不伤感啊?怎么觉得着萧瑟的秋风似乎不是在吼而是在唱啊?是不是在告诉我:你们的雪莱说过,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对了,河湾村那边的草地已经黄了吧?古塔上也一定是芳草凄凄,那些晶莹的小石子经过一夜风雨的沐浴,一定更加惹人喜爱…… 他现在骑到哪了?到家了吗?也许他没回家,直接去宁宁单位了,显摆去了……想想真的很有意思,去年的这个时候,正被调转弄得焦头烂额,那时候哪会想到,一年后,我已经……已经给一个男孩子织毛衣了,而且已经穿上了…… 还是妈妈说的对,生活中到处是充满辨证的故事,就看你能不能发现……那这是什么哪?应该是偶然与必然的规律性交汇吧? 想到这里,欧阳冬感到眼前的景色更加生动。你看,在夏秋时看着一片迷朦的那片柳树林,现在看着多清晰,多有层次——爸爸说那叫景深。 晚上要写首诗!就写现在的感受——萧瑟的秋风给我带来的不是惆怅,而是憧憬…… 可惜,这样的诗没人给你发表——典型的小布尔乔亚情调,正是被批判对象! 回到家时,欧阳冬意外地发现妈妈也早回来了,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毯子,静静地看着窗外。 “妈!您怎么逃学了?”欧阳冬和妈妈开玩笑。 夏秋岚转过身向女儿笑了笑,说:“五十步笑百步——你呢?” “明天去分厂演出,早放了。” “你妈今天起早去学农你怎么忘了?”夏秋岚下了床,整理着床单。 “哎呀妈,真该死,您今天累坏了吧?我给您捏捏吧?” “好啊,女儿好,女儿好,妈的贴身小棉袄……” 欧阳冬一边给夏秋岚捏着肩颈一边问:“妈,都干什么活呀?” 夏秋岚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上南塔,捡白菜叶子,归拢起来,队里边喂猪用。” “就干这个?” “你以为好干?一夜的雨雪,满地泥泞,学生们直发牢骚。” 给妈妈捏完肩颈,欧阳冬就进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开始构思自己跃跃欲试的那首诗。但妈妈在厨房弄出的叮叮当当的动静使她有些分心。忽然,一个直觉跳了出来——妈妈好像不对劲儿!她坐起来。 怎么回事?没发现妈妈有什么异常啊,我怎么就觉得妈妈跟往常不一样呢?…… 算了,这几天太累了,静瞎想。就像周健说我,你现在一天天神神道道的,两只眼睛像两个铃当,蚊子屁股大点儿个事你也一激灵,怎么谈恋爱的人都这个德行! 嘻嘻! 欧阳冬又坐起来,索性上了窗台,望着外面渐渐阴下来的天,望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梓树和罢了园的菜地,等待着又一场雨雪的到来。 突然,童小非又跳进她的思维——他该在家里了吧?姨看到这件毛衣会说什么?哎哟,这得多少钱哪,这可怎么好啊……嘻嘻! 欧阳冬的想象基本是对的,但时间有所滞后。邵氏已经说完了她想象中的话,已经开始翻箱倒柜了。樟脑球的气味在屋子里弥漫。 “妈,您翻啥呀?” 邵氏不吱声,仍旧翻腾着。终于,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布包,说:“打开。”她不能伸手,她的手太粗糙。 童小非打开布包——一块他从未见过的板板整整的、红黄相间的布料,闪烁着优雅的的光泽。 “这是什么布啊?”他伸手想去摸,邵氏迅疾将他的手推开,说:“洗手去!” “我刚才不洗过了吗?” “这是老缎子,还是你爷爷早年从京城的大栅栏买的呢……” “这么多年了,妈,您要……” “给欧阳做件棉袄……” “妈!”童小非抱住母亲,在母亲的脸上使劲亲了几下! “去——”邵氏推了一把儿子,“多大了?越长越回现了!” 邵氏找来石笔,尺子,开始下剪子了。 “妈,您也不量一量就……” “剪错了,妈一辈子不再做炕上活儿!”邵氏在心里说,仙女什么身量欧阳就什么身量——我照着以前墙上那幅七仙女的身量去裁,还会错?真是! 还要一块里子绸,还要盘襻扣,还得买点儿棉花…… “妈,我把箱子盖上吧,味太大了。” “嗯——唉,那里边还有你爸早年穿的一件哔叽,你拿去吧,看能不能穿。” “哔叽?我爸还穿过哔叽?”童小非翻找起来。 “找着没?” “找着了!”童小非拿出一个布包,问:“是这件吧?” “是。” “那我回屋了,妈?” “嗯。” 童小非拿着布包回了自己的小屋。 邵氏今天太高兴了,她现在心里想的,就是怎样尽快让自己未来的儿媳妇穿上她做的缎子面小棉袄;但邵氏的错误在于——她忘记了三伏天她晾晒箱子里的衣物时,将童小非小时候的衣物和那件哔叽换了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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