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友谊公司在国庆节期间也排练了节目，安排在1号这天下班后演出。一个意外，使工会主任差点没从友谊公司的楼顶跳下去——中午，他特意给这只临时性的文艺队安排了一顿午餐，大家吃的也很感动。在感动后的两小时后，几个乐队的队员开始呕吐，跑厕所，接着就发烧，打滴流……

节目一顺水的都是女演员（商业局嘛，就是女儿国），乐队的几个男同胞就是宝贝，女同胞们找他们给伴奏都一脸的媚笑。这就惯得这几个男队员真的以为自己是才子了，于是他们趁工会主任不在的功夫，进了厨房，偷吃了半生半熟的几个肘子！于是就出现了晚上就要演出，“才子们”还躺在医院里打滴流的危险局面——晚上，局领导要来看节目的呀……

危急时刻主任想到了欧阳冬。
工会主任见到欧阳冬时像见到救星了似的，就是说不出话，直到李剀南握着他的手摇了几下，他才渐渐恢复了常态。
“光明晚上要去老丈人家，就不去了。”李剀南对欧阳冬说，“去两把小提，一把大提，一把小号，一个长笛，加上周健的手风琴，怎么样？”
欧阳冬和主任说“谢谢”，说了不知多少遍。在那一瞬间欧阳冬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原单位……

“欧阳，你让小非把他们的谱子简单勾几笔，来了，就给人家弄好，不配器的曲子太丢我们曙光厂的份了，好像我们在对付人家。”在友谊公司的后台，大宋对欧阳冬说。
欧阳冬连连点头，说：“宋师傅，你要是不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说的不是客气话，从来不显山露水的欧阳冬，现在是曙光厂救火队的队长，她真的有些慌了。

“还有，今天你是首席。”
“宋师傅，我……我不会呀？”
“会不会也是你——欧阳，让娘家人看看，你们的闺女出阁后混得怎么样？再有，光明不在，你不是当然的首席吗？”
“好吧……我就试试。”
“不是试试，一定要拿出范儿来——欧阳，要相信自己。”
欧阳冬点点头。

演出大获成功，接近专业水准的伴奏，让台上的姑娘们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把台下的领导乐得连连鼓掌，还说“今年的节目质量最高。”
“欧阳啊，你可救了我呀……”工会主任真想拍拍欧阳冬的肩，可伸出的手又放下了，这丫头最反感男人的触碰，哪怕是很正常的触碰。

乐器部的同事们来了，女孩子抱住欧阳冬就哭，弄得欧阳冬眼圈也红了。男同胞和她握手，老万指着欧阳冬说：“要是不放你走该多省事，现在可好，还得工会主任驾着吉普车跑到公园去请！哎哟哟……”

文艺队的姑娘们一边帮着曙光厂乐队队员收拾乐器一边和队员们套近乎。她们什么时候由这么专业的乐队伴过奏啊，今晚太让人激动了！赵宝华和大宋心里很得意，但脸上仍旧矜持着，“小市歌”的队员，哪能听见女孩子赞扬就喜形于色呢（可这里漂亮的女孩子真多！）？

工会主任引着公司的一、二把手来了，领导们首先请欧阳冬代他们向曙光厂的领导、李剀南老师表示深深的感谢，然后向队员们表示深深的感谢，然后说放你欧阳冬走是我们最大的损失，然后问队员们想吃什么。
欧阳冬说：“还有几个师傅躺在医院呢，我们来的时候领导就下了死令，不能给公司领导再添麻烦。可我还是有个请求……”

“快说，什么要求？”领导急切地问。
“能不能不处分乐队那几个师傅，批评一下还是要的，但他们毕竟……”
一把手看看二把手，两人嘀咕了几句，一把手说：“好吧，既然欧阳说了话，我们不敢不听啊，哈哈！”
“谢谢领导！”欧阳冬激动得两眼放光。
一把手和工会主任又嘀咕了一阵，转过身和乐队的每个队员握手，说了许多热情的话，就走了。

在公司送队员们回家的通勤大客车里，已经放好了给队员们的一点“小意思”：两双袜子、两条毛巾和两块肥皂。主任又搬过一个木条箱子，说：“这是我们文艺队的一点小意思，一人两瓶啤酒，半斤糖块儿，两盒‘迎春’烟……”
“主任，您看您……”
主任又拎过一个网兜，说：“这个是给李老师的，都装好了……”

“主任，这太……”欧阳冬有些过意不去了。
“一点小意思，领导说，也就是欧阳，咱们娘家人，不会笑话；要是给件衬衫，又有人说我这个一把手搞物资刺激了。欧阳啊，就这么点意思，各位师傅再客气，我怎么和领导交代呀？”

“欧阳，收下吧。”大宋说，“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往后主任再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召之即来。”
大家纷纷表态，说，对对，召之即来。
“哎！”主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能人，要都是公司的该多好啊……”
大家笑了。
主任说：“我还得去医院，就不送大家了——欧阳啊，改天我专门谢你。乐器明天我派车给你们送到厂里，
再见了各位！”
车子开出很远，欧阳冬看见主任还在向大家挥手。

大家开始互相询问，晚上怎么过。
“宋师傅和赵哥到我家，过节前就说好了的。”童小非说。
“啊，你们早有预谋啊，那好，欧阳，我和英子都饿晕了，你得管饭！”
“当然管了。”欧阳冬连连点头，又对几个男同胞说，“你们也都来吧？我是真心的……”

“以后有机会，啊？”大宋诚恳地说，“欧阳的好客和大方可是有口皆碑的——欧阳，谢谢了，啊？”
“那……以后，我还是要请各位的……”
“我一定来。”大宋说。
“我也一定来。”赵宝华说。

欧阳冬想起了白天在公园的事，对赵宝华说：“赵师傅，谢谢你白天……”
“什么？”赵宝华糊涂了。
周健做了一个打梨的手势，嘴里还发出“啪”的一声。
赵宝华明白了，笑了笑说：“你呀……”

大宋说：“肥皂一人拿出一块，给小非，让他没事就洗他那身白皮。”
大家都笑了，纷纷拿出肥皂。
欧阳冬说：“不抽烟的也发扬一下风格，给宋师傅吧，过节了，就别抽那老旱烟了……”
大家高喊：“坚决执行欧阳冬同志的一切指示！”
这个大宋可没想到，他试图制止，说：“欧阳，这可不行……”

“宋师傅，麻烦你到了小童那，让我姨给他熬点姜汤……”欧阳冬不接大宋的话茬，一边往大宋的兜里塞烟一边小声说，“这几天还有演出哪，可别感冒了……”
大宋心里想，这丫头，就这么一次活动，就几乎把呆气活动没了，真是个聪明绝顶的美妮子！他不再客气，说：“你放心，我给他熬。”

欧阳冬用微笑表示了感谢，又说：“还有，我准备让周健和英子今晚就住我家，还得麻烦你和司机师傅跑一趟，告诉她们家里一下……”
“好，先送你们三儿。我就告诉她们家里，你们的女儿跟人私奔了。”
欧阳冬嗤嗤地笑了。今天这个国庆节过得真不寻常！晚上还能和周健、英子闹一宿哪……

肥皂是每月凭票定量供应的，它的重要要远远超过烟酒糖茶。有些东西可以不吃，死不了人，可身子不洗，对童小非来说，那是要命的。所以他嘴里虚伪地客气着，手还是把大家递过来的肥皂接过去，放进了书包。周健把两块肥皂都塞进童小非的书包里，还说：“要是肠子能掏出来该多好，你搓上肥皂，用软毛刷子把它们好好刷一遍……”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连司机都绷不住笑出了声。欧阳冬使劲掐周健，说：“麻不麻人啊？”
当客车停在“扑克楼”里欧阳冬家的楼前时，欧阳冬和金英子感到自己的身体又没了知觉，但这次和上次不同，这次是饿的。肩上的书包沉得要命，把肩勒得生疼。
周健一边一个，架着欧阳冬和金英子走进小楼。进了院子她就喊：“夏姨，救命啊！”

夏秋岚从窗子伸出头，噗哧一声笑了，这个丫头做什么妖啊？当她看到女儿和金英子那几乎散了架子一样的身体，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她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欧阳志向说，“快通火，史湘云和你喜欢的宝姑娘来了！”
“是吗？”

夏秋岚只听得楼道里踢哩趿拉的声音，接着就看到三姐妹散兵游勇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妈，跟您说个事。”欧阳冬有气无力地说：“今晚她们住这了……”
夏秋岚连声说：“好，好！快进屋。”
进了屋，周健把欧阳冬往沙发上一推，就进了厕所。欧阳冬瘫软在沙发上，金英子又给两位老人鞠躬，说“打扰了。”

“快坐下吧，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夏秋岚笑了。
欧阳冬指指厕所，“让她说吧——妈，给我捶捶腿。”
周健从厕所里出来又进了厨房，一边洗手一边说：“夏姨，大姨夫，今天你家欧阳可露脸了！”
“露什么脸？”夏秋岚一边给女儿捶腿一边问。
欧阳冬还是指着周健，眼睛也闭上了。妈妈捶得好舒服，还是家里好啊……

听完了周健绘声绘色的讲述，夏秋岚和欧阳志向都得意起来。呆里呆气的女儿办了这么一件大事，救了原单位的急，还赦免了几个馋嘴猫的罪，这丫头跟谁学的呀？
“事儿倒不大，好说不好听，一旦有了处分就得进档案，带一辈子，值得吗……”欧阳冬闭着眼睛说。

夏秋岚理着女儿的头发，不知说什么了。女儿啊，不知不觉你就成个小大人了……
欧阳志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看着女儿那疲惫的脸笑着。
“丫头们，想吃什么？”夏秋岚满脸放光，放好欧阳冬的腿，站起来向厨房走去。
“窝头、大饼子、咸萝卜条、雪里蕻都行。”周健在欧阳冬身边挤处一块地方，坐下来，“夏姨，求您了，快点儿，啊？”

金英子端着一个饼干盒子走过来，说：“大姨夫给的，让先打打尖。”
周健推开金英子递过来的饼干盒子，嘴向厨房撅了撅，说：“你真傻，坚持一会儿，夏姨的手艺好着呢……”
夏秋岚和欧阳志向在厨房忙碌起来。

“也是啊老欧，你算算，早上6点钟空着肚子就走了，中午还没吃几口就去了原单位，现在都8点多了，不饿才怪呢。”夏秋岚一边热菜一边说。
欧阳志向说：“多有这么几回，小冬没准就把胃口饿开了，未尝不是好事——这凉菜里放盐了吗？”
“放好了。你放桌子吧。这仨丫头，弄得跟难民似的。”

欧阳冬只觉得，妈妈的饭菜她吃了整整19年今天的最香。但她记不住都吃了什么，就是香。金英子仍然是小口地吃，但不白吃，记住了每个菜是什么，什么特点。周健头不抬眼大睁，嘴里塞得满满的。筷子却决不闲着。
夏秋岚端着一盆汤从厨房走出来，看着三姐妹的吃相，一脸的欣慰。

“你们慢点吃啊，还有鱼哪。”
三姐妹都点头，但并不说话，就是吃。
哎，要是家里有这么三个丫头，可要了命了！
随着胃口的渐渐充实，三姐妹也渐渐恢复了元气。
周健开始说话了：“姨呀，您和大姨夫也吃吧！”
连欧阳志向都笑了，说：“大姨夫明早儿吃。”
夏秋岚说：“周健哪，你可真懂事！”

周健愣了愣，嘻嘻地笑了，说：“那我也比欧阳强啊，她根本都没想到。”
金英子已经开始喝汤了，她看着汤里那切得如蝉翼般厚薄的黄瓜片和甩得几乎透明的鸡蛋，羡慕得要命。有这么个妈妈，你欧阳真是美死了。

周健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了了筷子，嗵嗵嗵地走进欧阳冬的房间一头扎在床上，身体很不雅观地摆成个大字。当她的目光巡视到墙上时，突然跳起来直奔夏秋岚和欧阳志向的房间，伸腰展臂地将墙上挂着的欧阳冬油画摘下来，看也不看俩老人一眼，转身就走。
“你就是个女匪！”夏秋岚恨恨地说。
周健大笑，将油画挂在墙上，又躺下来欣赏着油画，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些什么。

洗漱过后，周健和金英子将沙发搬进了屋，和床并在一起。
“怎么样？横躺竖卧全行！”周健打了一个响指，“今晚谁也不许睡，做个通宵！”
金英子冲她眨眨眼睛，又用食指悄悄指指欧阳冬，欧阳冬正坐在小桌前发楞。
俩人都笑了。金英子走过去，说：“他长年洗冷水澡，你应该相信他的免疫能力……”

欧阳冬抓住金英子的手，点点头。
“想想白天的事，真有点后怕……”金英子说。
“我都不敢想……”欧阳冬说。
“你看你们俩，怎么越说越没出息？满园子的人能让谁淹了？真是……”

“周健，可别跟我爸妈说露了嘴啊？”
“我知道——”周健拉着长音，“不就是怕夏姨嫌小童太‘虎’吗？”
欧阳冬转过身说：“阿健就是聪明。”她冲金英子笑了一下，“英子，有件事该和你讲了……”
“嗯？”金英子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周健，你说呢？”
周健说：“那还用说吗？咱们姐三儿和刘关张比，除了性别还有什么区别？讲！”

“咱们躺下好吗？”欧阳冬说。
“好啊，闭上灯说话最有意思了！”周健说。
三姐妹开始脱衣服。周健快，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了衬衣衬裤，坐在床上笑嘻嘻的。

金英子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地脱着衣服。周健嗤嗤地笑了，说：“英子，都是女同胞，你干吗呀？”金英子抿着嘴只是笑，仍旧慢吞吞地脱衣服。真是的，从小到大还头一次在外面住呢，头一次在外人面前脱衣服……金英子想。
“英子，你的胸也……”周健说了一半，看到欧阳冬在狠命地向她使眼色，便把“太平了”三个字收了回去。

金英子的脸又红了，低着头迅速钻进被子里。
欧阳冬刚要进被子，周健突然喊道：“唉，我差点忘了，你戴上了吗？我要看看！”
“戴什么呀？”欧阳冬往被子里钻。
“别跟我打马虎眼，宁宁给你的那个宝贝。”周健拽住欧阳冬，“痛快让我看看……”
金英子将被子几乎盖到了下巴，看着她们俩。

欧阳冬想了想，坐下来，脱去自己的衬衣。
周健和金英子都长长地啊了一声。
谁也不说话了，都在看欧阳冬的胸罩，包括欧阳冬自己，也在低着头看着。
“看够了吧？”终于，欧阳冬说话了。

周健突然爬到窗前，对着窗外小声喊道：“童小非，快来看啊！”
“你干什么你？！”欧阳冬哭笑不得。
金英子笑出了声，周健也太逗了，想象力怎么那么丰富啊……
这时，欧阳冬转过身，将后背对准了金英子。

十分钟后，屋里的灯熄了，微光从窗帘透进来，隐隐地勾勒出三姐妹脸部的轮廓。
二十分钟后，金英子在黑暗中久久地看着欧阳冬在微光中的脸。
“欧阳，你们可要好好处啊……”金英子终于说了一句。
“听到了吧？我一个还不够，连英子都为你操心！”

欧阳冬握住金英子的手。
“我总感觉，他在你面前挺拘谨的，这不好。”
“哎哟英子，你太敏锐了，我也看出来了，可不知怎么说。”
“没有啊，他挺放得开的呀……”欧阳冬说。

“是吗？”周健欠起身，“那今天当着咱们姐俩面，屋里又这么黑，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你说实话，你们接吻了吗？”
“说什么哪？”欧阳冬急了，“我们连……连手都没碰过……”
“真的？”周健几乎将脸贴在欧阳冬的肩头，“你发誓——”
“这还用发誓吗？”
“用！”
“周健，饶了她吧，反正我信。”

周健躺下了，突然叹了口气，说：“童小非也真够不幸的……”
“这是什么话呀？我们……我们才认识多久啊？”
“这跟时间有什么关系？我师傅和我给介绍的男朋友，一个礼拜就拥抱接吻了……唉，人和人是真不一样啊——哎，你们知道吗？我师傅告诉我，她接吻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把眼睛闭上了……哈哈！”

周健开始讲述自己师傅和男人如何的亲昵。
欧阳冬只觉的浑身燥热，周健直白而形象的描述令她十分羞耻地联想到童小非，他如果——哎呀不敢想下去了……真丢人，我学坏了……
窗口透出的光越来越亮，周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天将破晓时，三个姑娘睡着了，她们的脸上几乎是一样的神情——微笑。
那是少女所特有的憧憬着自己未来爱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