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老北风阴沉着脸，有条不紊地蹂躏着每一个角落。当它吹到曙光厂文化宫时，便在文化宫后院的院墙
和高高的山墙墙脊间打起了转转，由于找不到出口，便发出暴躁的低吼，最后，在山墙与锅炉房的烟囱之间以狼嚎般的哀鸣，带着霸道的尾音渐渐远去，排练室玻璃窗的抖动才算告一段落。

最后一个尾音引起一片笑声，连李剀南也笑了——这个尾音是一个大提琴手，在A弦上按北风的频率模仿出来的，几近乱真。于是被老北风弄得心情十分不好的李剀南索性说，今天就练到这。其实排练室里温暖如春，听着呼啸的北风，只穿着毛衣就可以工作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可今天李剀南就是焦躁。
队员们开始收拾自己的乐件。

童小非放下琴，擦一把脸上的汗，咽了口唾沫，又四处张望地找着什么。他看见抄谱用的长桌上有一
个水杯，里面还有半杯水，匆匆走过去，拿起水杯，打开盖子一饮而尽。他惬意地抹着嘴——突然，他正在抹嘴的手僵直在嘴边——欧阳冬在看着他，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快。

周健从他身边走过去，小声地说：“胆子不小，敢用她的杯子，我都不敢……”
童小非心惊胆战地走到欧阳冬面前，说：“对不起了，我不知道是你的杯子，可我太渴了——我给你洗洗去？”
欧阳冬低头装箱，冷淡地说：“不用了——你应该自己准备个杯子……”
童小非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一直跟在欧阳冬的身后下了楼，一直到了存车处。

骑车的队员们开车、推车，刘光明对正在开车锁的欧阳冬和童小非说：“先走了啊！”说罢蹬车而去。
欧阳冬在开车锁，但那车锁怎么也打不开。
童小非推着车走过来，说：“我来吧。”
“不用。”
“我来吧。”他停好车走到车前。
欧阳冬直起身。

童小非从锁孔里拔出钥匙，看了看，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嚓的一声，锁开了。
“谢谢。”
童小非看着阴影中依然阴沉着脸的欧阳冬，怯怯地说：“我送送你吧？”
“什么？”欧阳冬明知故问。
“我送送你。”
欧阳冬看也不看童小非一眼，戴上口罩，骑上车急切地蹬车而去。

欧阳冬回家的路基本上比较宽阔，也比较热闹——都是通向工业区和商业区的大道，尽管路灯不是很亮——只有快到家时有一段路很黑，很僻静。每次经过这里，欧阳冬都尽量等有经过这条路、又骑车的人过来时再走。
车轮在清扫的马马乎乎的路上碾过，遇到一块凸起的冰块或雪包时，车体便颠簸一下，让人心烦。欧阳冬此刻心烦的不仅仅是糟糕的路面。童小非不看场合，不计后果、不顾影响的殷勤令她愤怒！

欧阳冬是很霸道的，她允许自己对童小非产生好感，却不允许童小非对她表示关爱。她希望童小非在他面前象第一次握手时那样，继续腼腆下去，希望童小非和她之间有一段非常令人陶醉的距离，这种距离会使以后的一切顺利成章又充满浪漫，而现在看来，童小非原来也象其他男孩子一样急不可耐、俗不可耐！欧阳冬非常失望……

脚下一用力，车链子“咔”的一声断了。她下了车弯腰一看，长叹一声：“唉——”
她四处张望，寻找修车铺，但很快就失望了。突然，她看见在不远处，童小非推着车子站在那里，有些胆怯地看着她。
欧阳冬推起自行车转身就走。断开的车链子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响声。
一声刹车的声音——童小非停在她身边。
欧阳冬摘下口罩，尽量控制着情绪说：“有什么事，明天上单位说好吗？”
童小非温和但坚定地说：“车链子接好我就走……”

街上的车和行人已经很少。昏黄的路灯下，偶尔会走过推着车的卖冰果的老头或老妪，固执而悠扬地
喊着：“冰果一毛俩，糖葫芦一毛一个……”
欧阳冬的自行车已经停放到路边，童小非摘下手套，在马路上艰难地寻找断落的链节。终于，他摸到了那
个小小的东西，他把它含在嘴里，一边走到车前，一边从腰间的皮带上摘下一串哗哗做响的家什，那上面有精巧的小螺丝刀、花扳子等工具。
欧阳冬新奇地看着他手里的家什，心情似乎好了些。

童小非弯下身开始接链子。北风吹起路面的残雪和灰土，在童小非的身上泼洒着。他不时吐出呛进嘴里的雪灰。
欧阳冬跺着冻僵的脚问：“能接上吗？”
“能。”
欧阳冬看着童小非麻利的动作，心里渐渐涌出一丝感激和歉疚。

童小非接好了链子，摇了几下，车轮轻快地飞转起来。他站起身低着头对欧阳冬说：“骑车时别老倒链子，有时间浇点油，别浇甘油。”说完，他走向路边的积雪，抓起一把搓着手上的油渍。
北风呼啸。
欧阳冬的手伸进大衣兜，掏出一条洁白的手绢，但手绢掏到一半时又缩了回去。
童小非将手在自己的裤子上蹭了蹭，又放在嘴边哈了哈，戴上手套，仍旧低着头说：“昨天这条路上出事了，你注意点儿……”
童小非骑车走了。
欧阳冬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1号，当时女性对厕所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