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漫天大雪在夜空中纷飞。
排练室里，李剀南正在一个小本本上认真地记录着。嘴里还念叨着——
“周健，‘北京棉’一双，36号的；大宋，八达岭香烟一条；赵川，二锅头两瓶，给老爹的，孝子呀……”
次日早晨，李剀南将乘坐12次快车去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为宣传队购买乐器。大家羡慕啊，特别是没
赶上大串联的这一年龄段的人。老北阳人有一句话：活着没进京，不如不托生！

脸上一片凄然的是童小非，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这几天欧阳冬对他那近乎冷酷的态度，更使他想起和他一起秘密学琴的那个女孩子，对他就象个亲妹妹——欧阳冬怎么这么让人难以忍受啊？既没有礼貌又缺乏风度……听说她母亲还是一位语文老师呢！就没教过自己的女儿学会尊重人吗？

李剀南打断了他的思绪：“小非，走什么神啊？捎点儿什么？”
童小非站起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裹。他走到李剀南身边说：“我什么也不捎，麻烦你把这条围脖捎给我老师；里面还有地址和一封信……”
“我一定带到。”
李剀南问欧阳冬：“欧阳，你呢？”
欧阳冬摇头。笑着说：“不麻烦了。”

她的余光发现，回到座位上的童小非似乎在擦眼睛。她的心里有些发沉，想起了那天在路上看到他拉车的情景，她说：“你该给你父母买点东西呀……”
童小非仍旧在揉着眼睛，摇了摇头。
欧阳冬发出柔情信息还有一个原因，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童小非要有什么行动，而且肯定是很有震撼力的行动！
她的预感一点也没有错。

童小非后悔了，他只看到了欧阳冬拉琴时的美妙仪态，却忽略了从他们在电影院相识那一刻起，欧阳冬对他那如躲避瘟疫似的态度……他后悔自己这么匆忙地进入宣传队，是多么的对不起自己的老师。如果老师知道，他是为了一个女孩子并不惜为她翻谱，他该是多么的失望……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唉”了一声。刚才欧阳冬那句久违了的、女性色彩极浓的话，在他听来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现在想的是，哪怕自己的位置继续后移，也要尽快离开这个令他痛苦的位置……对，等李老师回来就跟他提出来，如果他不同意，就退出宣传队！

一想到这，心情顿时好起来。有一种令人舒服的解脱感，于是他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还冲欧阳冬笑了笑。欧阳冬赶紧以微笑回报。童小非再也没有象以前那样，一看到这微笑就浮想联翩。因为他知道，这位公主的脸就象河湾村孙大爷说的，是三伏的天——说变就变！
这一切，被坐在后面的周健看的一清二楚。

李剀南郑重宣布：“在我去北京这一段时间，乐队的指挥工作由刘光明同志代理，希望大家服从他的命令，
听从他的指挥。”
小号手说：“放心吧李老师，不把他整出高血压来我是不会罢休的！”
排练室里一片笑声。李剀南也笑了，他知道，刘光明在乐队中的威信一点也不比他差。
李剀南提前回家了。宣传队的队员们从文化宫的大门走出来，去职工食堂吃饭，晚上还要继续排练。
大雪还在下着，队员们走出门时纷纷裹紧自己的军大衣。

刘光明、童小非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来。他们身后是欧阳冬和周健。周健嘀嘀咕咕地不知说着什
么，而欧阳冬的目光始终借着装做看雪的样子看着前面的童小非。
周健知道，是调查研究的时候了，就说：“行了，成天坐一块儿，还看不够。”
欧阳冬立刻激烈地反击：“说什么呢？以后不能开这样的玩笑！这对谁都不好。”
“那你就注意点自己的言行。”
“我的言行怎么了？”

“我周健是公认的没心没肺，可我却没心没肺地注意到，有个公认的最稳重、最有心有肺的女孩子，在
和一个男孩子说话时，从来不喊他的名字，而是喊‘哎’、‘喂’。我周健不会这样做，这太亲昵、太暧昧……”
欧阳冬停住了脚步。
已经走出几步的周健转身走回来，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看着欧阳冬。
周健搂住她的肩膀，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周健温和地说：“从他来的第一天起，你的心里就再也没平静过，是不是？李老师说你们俩是金童玉女，我看哪，一对痴男傻女。告诉我，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弄得别别扭扭的？”
“前天，我做了一件蠢事……”
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
周健听完了欧阳冬的讲述，说：“你都蠢到家了。”
欧阳冬：“我向他道歉了，还要怎么样啊……”

“你跟他去卫生所了吗？他回来后你问了伤情了吗？你哪怕给他买一个小小的冻疮膏啊！你倒好，往人家衣兜里塞了张纸条！你这也叫道歉？你说你……我知道，你怕引起风言风语，可这恰恰是一种自私呀。要是我，我会告诉大家，童小非是为了我把手冻成这个样子，我心疼，我也自豪！”
欧阳冬仰起脸又装做看天上的雪，眼圈都红了。

她突然说：“周健，跟我洗澡去呀……”
“嗯？”
“排练结束跟我洗澡去？”
“你就不怕我看到你身上的秘密？”
“啥秘密呀？”
“胎记。”
“你，你怎么知道？”
“姚大夫是我舅妈。”
“什么？！”

她们进入浴室时，刚刚换完的水清凌凌的，水面还蒸腾着热气。
浴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本来这时是不能放人的，周健给管浴室的大爷塞了一盒价值两毛八的“老迎春”烟。浴室大爷把“老迎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迅速揣进兜里，然后打开门，放这两个水灵灵的姑娘进去后，又把门锁上了。
女浴池里。周健第一次看到了欧阳冬的身体——欧阳冬侧着身子一件件脱去衣裤，露出了软玉般的胴体。
“欧阳，你不瘦啊？你是偷着胖啊……”

欧阳冬所以给人留下身材窈窕的印象，是因为她身体各部位的极端匀称。她整体上窈窕，而女孩子的关键部位又十分丰满。周健象看一件艺术品似的看着欧阳冬，又伸出指头在她的大腿上触了触：“欧阳，我都睁不开眼睛了，你也太白了，象是透明的……”
“行了，肉麻……”
周健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那块记在哪哪？我瞻仰一下。”
欧阳冬转过身，把后背给了她。

周健一声低叫：“啊！”她先前以为欧阳冬身上不过有一块不很雅观的胎记，还笑她小题大做。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惊呆了。
欧阳冬闭上了眼睛。
“欧阳啊欧阳，你上辈子欠了几个男人的情啊，怎么还整得白纸黑字的！哎，这个字念啥呀？”
“兮。”
“啥意思呀？”
“文言虚词。”

“我的妈呀，就是《聊斋》里，也没有这么离奇的故事啊！一个不知道在谁的腿肚子里转筋的人的名字长你身上了，你喜欢的人如今又让你给伤了……”
欧阳冬走到喷头下，仰起脸来。水线喷射下来，水流顺着她的身体流下去，那块胎记便朦胧起来……
“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