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你的重要他人？

——网师一周观察（83）

（2011年10月16日-10月22日）

 

文/魏智渊

 

本周，《啃读者》电子杂志开始工作，这是一次对品质的考验，孙宏春、青风竹简、原卫华、木瑾树等一批编辑，正在为此而绞尽脑汁。

15-19日，我在北京，协助未来的丰台新教育小学招聘教师。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和罕台新教育小学一样，它会成为网师学员进一步深造的一个观摩或实践基地。

本周最令人心痛的新闻，是10月21日凌晨三点小悦悦的离世。她见证了国人的冷漠，但愿她在天堂里一切安好！更愿，我们生存于间的这个世界，因她的离去而受到最大限度的震撼，变得润泽一些，温暖一些。

至少，作为教育者，我们应该牢记小悦悦，应该明确自己的使命，不仅仅是在学校和家庭的压力下让孩子获得一份好分数，更应该在良知的召唤下，让孩子成长为真正的有温度的人。

 

1

 

在李阳家暴事件中，我看到一份有趣的采访，其中有一部分是这样的：

 

李阳：我不擅长也不想在家庭生活这方面花工夫，我看不上这些事情。因为你的生命是有限的，生命是第一的，工作是第一的。社会发展到最后，家庭是要慢慢解体的。社会越发展，家庭观念越淡薄，这是规律。越传统越落后的地方，家族越稳定。

我也不想跑来跑去，但是这是一种责任。

姜英爽：你没有想过为家庭付出更多，听说你的价值观就是，你可以只要事业而不要家庭？

李阳：为成千上万的人而存在，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啊。

姜英爽：你觉得事业比家庭更重要。这也是引起人们最大争议的一句话。

李阳：的确，我认为事业比家庭更重要。

姜英爽：你有过这种爱吗，李阳，就是有一种冲动，为她可以放下你所有的身外之物，所有的一切？名誉，地位，事业？

李阳：那不可能。我对任何人都不可能。怎么可能为她放弃了全世界，这就是被情欲冲昏了头脑，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世界。

姜英爽：或许，有人会认为，你其实只爱你自己？

李阳：我爱全人类。我爱全中国的孩子们。

 

批评李阳并不需要高深的知识，只需要常识和直觉即可。李阳作为一个典型的精神病人，能够让许多人以及学校卷入，成为他的追随者以及加盟者，决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时代病了，一个病人诱发起了无数病人或病校的疾病并集体癫狂，并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何况，他还有成功学的诱饵，以及狭隘的民族主义的猎猎红旗。

在李阳的家暴事件与疯狂英语之间，有着一条根本的隐秘的联系。因为疯狂英语本身就是粗野的、狂暴的、扭曲的、神经质的。这并不是生硬的联想，这是由生命气质，或者说生命本身的同一性所决定的。

当李阳说“我爱全人类。我爱全中国的孩子们”时，普通人是难以想象的，就像一个核心完全没有任何光亮和热度的黑太阳，却普照世界让万物获得了生机一样荒诞。其实在他心目中，没有人是重要的，所谓的“全人类”、“全中国的孩子们”，只不过是虚幻的影子，是用来满足个人权力欲的材料而已。

其实，类似“我爱全人类。我爱全中国的孩子们”这样的句式，并不鲜见。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以人民的名义，付出了多少鲜血！而真正的人性，并不需要如此“博爱”，只要有拯救一只知更鸟的悲悯，其实就可以了。当然，我也时常遇到过类似的尴尬，例如，在“120万新教育师生”中，我当然会因渺小而被忽略不计。有时候，无限地扩充爱的疆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显示每一个或某个具体的生命的渺小和不值一提，就像李阳那可怜的妻子。在“为成千上万的人而存在”中，你作为那“成千上万的人”中的一员，其实也渺小得可怜。

但还有另外一点都不博爱的人，小王子就勇敢地对花园里的五千朵玫瑰说：

 

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除了留下两三只为了变蝴蝶而外）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你知道……我的花……我是要对她负责的！而她又是那么弱小！她又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保护自己，抵抗外敌……

 

为什么？五千朵与一朵相比，显然不是一道数学题目。因为对小王子来说，那朵充满了缺点的玫瑰与他经历了漫长的相互驯养。或者说，那朵玫瑰，是他的“重要他人”。

 

2

 

许多爱博的人，骨子里是无情的。

这并不一定说他们的爱是假的，而是说，他们的爱缺乏稳定的光源，缺乏一个真正产生能量的核心，只是一种情绪或肤浅的情感，随生随灭，而并不根植于存在深处。他们对谁都有心，但其实对谁都无所用心。

《红楼梦》里有个贾母，是个人人称赞并围绕在她周围的活菩萨，一见黛玉，就搂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直叫心肝。但也就是在贾府，一桩桩悲剧在无声地上演，每一场悲剧，似乎都反而见证了贾母的慈悲。但其实只有极少数的人洞察到了这种慈悲背后的无情，例如王熙凤。黛玉当然是其中最可悲的一个牺牲品，博爱背后的残酷是无声息的。你甚至不能说贾母是“假母”，许多时候，这类人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所以，交际场中，那些人脉广阔的人，可能并不适合深交，无论他们的承诺是多么的深情动人。

爱，一定有一个核心。例如，爱家人，爱最为亲密的朋友，爱一起奋战的战友，这就是一个核心。一个人爱自己的孩子，爱的越深，积蓄的能量越多。如果我们自己有孩子，那么当别人家的孩子遭遇不幸时，我们便分外悲悯，这乃是基本的同理心。我们倘若不首先爱自己的孩子，便无法热爱别人的孩子。“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这其实是极浅显的道理。爱有差等，不但是必然的，而且是必须的。否则，缺乏核心，爱的能量从何而来？没有核心，就没有流溢爱的源泉。

基督教讲博爱，也是有一个核心的，这个核心就是对上帝的爱。没有对上帝的绝对虔诚和热爱，博爱便无从谈起，就像没有太阳就不可能照耀万物一样。

但是，仅爱家人是不够的。或者说，那种老母鸡式的爱确实是狭隘的，爱需要扩充以使爱本身获得滋养。但是，爱的扩充从来不是爱的平均分布，要爱扩充得更为广泛（这也是存在的扩充），必得使核心有所扩大并更为光亮。

所以，爱家人是我们的宿命，但除家人外，我们生命中还有一些“重要他人”：最要好的朋友（可能不过数人）、尺码相同并肩作战的同事、命中注定要相遇的学生……

这些重要他人分布在你生命的旅程之中。有些走着走着，就散了，但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有些走着走着，就背叛了，从此成为路人；有些走着走着，就淡了，但情缘仍在；有些走着走着，更浓烈了，一直走到光亮的核心，就像你的家人。

 

3

 

我知道像李阳一样宣称“我爱全人类。我爱全中国的孩子们”能够显现我的博爱，——而且事实上，我确实爱人类，更爱孩子们，甚至不只是“全中国的”，因为孩子确实是人类的未来。非洲孩子的苦难，也能引发我的悲悯与不安，而美国遭受恐怖袭击，我也同样深刻谴责（我厌恶某些狭隘的民族主义者的欢欣雀跃），因为这些都是全人类的悲剧，我并不能置身事外。

但是这种博爱的增强，来自于对核心的培育。或者说，来自于和生命中那些重要他人之间的相互驯养。

真正的驯养，是有排他性的。小王子如果深情地说：“我爱这五千朵玫瑰，就像爱我那个星球上那个玫瑰一样。”那么，他就失去了那朵原本独一无二的玫瑰，并且事实上，他也必然无法获得这五千朵玫瑰中的任何一朵。

因为尺码越宽，离核心越远。

你爱你的班级，必定胜过爱全校其他所有班级。如果你宣称同样热爱，那么，你必定从来不曾爱过你的班级。

假如有朋友，他和你的关系，与和你尺码严重不同的人的关系一样好，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么他在欺骗某人，要么他其实只有一小部分和你尺码相同，另外还有一部分与其他人尺码相同。倘若如此，你必然要重新思考彼此之间的关系。

有些时候，所谓的“公平”、所谓的“宽容”，只是因为冷漠，因为与自己的存在关联不大而已。或者说，只是因为不必为对象过多地负责或者不必负责。

我曾对朋友说，丰台新教育小学，将对另外的不为我们认同的哪怕是以新教育之名建设的小学保持足够的排他性。包括禁止参观，不进行任何学术及课程交流等等。这甚至是针对一切实验区校及个人的。而必要的开放，只针对经过认可的尺码相同的实验学校，尺码相同的榜样教师（绝非所有榜样教师），尺码相同的网师学员……也就是说，只针对丰台新教育小学的“重要他人”。当然，会在适当的时候公开发布适量的课程资源（最终有一天会更全面地发布课程，这正是新教育小学的使命所在，但那是许多年之后的事，实验必定有一定的严谨性），但绝非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畅行无阻。

督促别人博爱的，往往携了另外的目的。

“重要”意味着相互信任和相互承诺，意味着无言的默契（语言是误解的根源），意味着不设防地彼此负责，意味着为彼此付出精力与时间。

语言是苍白的，如果你一天天地走近我，我的灵魂便能感受到，并应和你的脚步声。同样，我的灵魂也能洞察浮辞，洞察那些无所用心的唱和，并予以深刻的拒绝。这一切都无须争论，只是彼此不断地抉择。

 

4

 

如今的我，懒得跟人争论。

我会珍惜生命中的那些“重要他人”，包括那些一起付出辛劳建设网师的朋友。

我会精心地选择那些可能成为我生命中的“重要他人”的人，并慢慢走近。

尤其是，和那些“重要他人”汇聚在一起，积聚起远远强于自身的光亮，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些，也让自己这渺小的生命不再那样孤单。

那么，谁是你的“重要他人”？你又是谁的“重要他人”？

2011年10月21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