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二天，我和阿仁就回了拉斯维加斯，继续我们的工作。不过，这次回来后，阿仁似乎变了一个人，也不出去花天酒地了，整天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对自已昔日的背德悔恨不巳，还不时流露出对青春流逝的哀戚。难道这就是一个成功者的代价？他整天除了工作就是想着怎么把小青和儿子找回来。

  他几乎向每一个从台湾来美国的人打听，或是托他们打听一个叫小青的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的女人。我听到后，常常取笑他说：“阿仁，你嘴里的孩子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

  阿仁也笑起来了：“你说的对！”

  于是，他向人打听的时候，就说：“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小青的四十岁的女人，还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

  我听了，又取笑他：“二十多岁的人就不是孩子了，他巳经是大人啦。”

  阿仁咧着嘴说：“以前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觉得他还是一个小孩儿哩。“

  我笑道：“你应该说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没有爸爸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阿仁对我说的“没有爸爸的年轻人”这句话非常不高兴，阴着脸跟我说：“你怎么说那个年轻人没有爸爸呢？”

  我马上改口说：“那你就说一位很漂亮的四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一位非常有教养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阿仁又不高兴了，说:：“小青刚过四十，怎么说四十多岁的女人呢？”

  我被他逗得笑不直腰，又改口道：“那你就说一位刚到四十岁、很漂亮的女人，带着一位非常英俊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半年，阿仁仍然锲而不舍地寻找阿青和他的儿子。只要有空，他就回台湾，要么就是打电话，期间有好几次上当，但阿仁仍然没有灰心。后来，我们所有的同事和朋友，甚至台湾的朋友都知道有阿仁这么一个人。谁若是不知道阿仁，就有人说：“哦，就是那个一直在台湾找儿子的医生。！”有一次，听到有人这么介绍阿仁，把我笑坏了，便对阿仁说：“阿仁，你现在找儿子的知名度比你当医生高了，再这样下去，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有个阿青和一个未见面的儿子了。”

  阿仁只是苦笑：“嗯，这样成为名人也不错嘛！说不定有认识小青的人会主动来找我呢？”

我拍拍他肩膀，鼓励道：“皇天不负有心人，你一定可以找到小青和儿子的。”

   13

  阿仁的科里来了一位从台湾来的叫张磊的年轻医生。阿仁一看，简惊呆了。这位医生的相貌、言行举止和他非常象，简直是他年轻时的翻板。从张磊报到的那一刻起，阿仁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有事没事就去找他聊天。阿仁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几乎认定，张磊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因为上当、闹笑话多次，他不敢再冒然行事，决定先探听一下张磊的底细。

  阿仁邀请张磊下班后去酒吧喝酒聊天。张磊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阿仁对他那么热情，但他没有拒绝，因为他很早就听说过阿仁医生，十分敬佩阿仁的医术。

  在医院附近找了一个酒吧，两人坐了下来。阿仁对张磊说：“我去加拿大留学之前，也是在台北念医科大学，你对台湾熟悉吗？”

  张磊摇摇头说：“哦，对不起，我从小就离开台湾，我对台湾不是很熟悉。”

  阿仁听了，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我以前在台湾花莲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那里的风景非常美丽，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再到那里。张磊，你去过花莲吗？”

  张磊说：“哦，我只听说过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去过。”

  阿仁一听，心就沉了下来，心想，看起来张磊对台湾的印像十分模糊，虽然他是从台湾来，但他不像是台湾长大的孩子，就不太可能是自己的孩子了。他心里的失望情绪不由表现在脸上，连眼睛也变得呆呆的。

张磊看到他那个样子，猜想他心里一定有很多心思，却也不好直接相问。

  阿仁仍抱着一线希望，继续问张磊，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磊说：“我本来有爷爷和妈妈的，后来爷爷过世了，我就和妈妈相依为命了。”

  听到这里，阿仁不由心头一热，：不会这么凑巧吧？就只有爷爷和妈妈。于是又问：“你爸爸呢？”

“我爸爸在我没有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我是跟着妈妈长大的。”

“你妈妈家里一定很有钱，否则怎能培养你读医学院？”

“你错了，我家里没有钱，在我小的时候家里苦得不得了，我妈妈到处帮人家做保姆，把我养大的。”

“单凭你妈妈做保姆，哪能赚那么多的钱送你到医学院，现在还送你到美国来了。”

“我读书很用功，一直拿奖学金，我是靠奖学金念书的。”

“那你的成绩一定非常好了！”阿仁说。

  张磊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我从小到大都是考第一名，妈妈说我爸爸以前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人，我遗传了他的基因，一定也会很优秀的。我妈妈还说，我爸爸以前很用功的，所以也叫我用功，要像我没有见过面的爸爸一样。”

  阿仁听到这里，一股冲动从心底冒出，差一点跳起来，连忙问：“那你知道你爸爸叫什么样名字吗？”

  张磊看到阿仁激动的样子，有些奇怪，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妈妈从不愿意多讲我的爸爸，一提起我爸爸，她就掉眼泪，心里面充满了委屈似的。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趁她高兴，就问她，你总说爸爸这么好那么好的，为什么我一提起爸爸，你就很生气似的，不停地掉眼泪？是不是你怨恨爸爸早早离弃了我们？我妈妈听了，用眼睛瞪着我，用从来没有那么大的声音对我说：“我再说一次，我不准你提你的爸爸，知道吗？”我看妈妈生气的样子，非常害怕，从此以后再也不敢问了。但我知道妈妈常常一人偷偷伤心难过，老是一个人坐着发呆流泪。幸好主人家对妈妈非常好，连主人家的孩子们都不叫我妈妈的名字，都叫她阿姨，把她当成自己的家人。我从小跟主人家的孩子一起长大的，他们也没有把我当仆人的孩子。”

“哦，这么看来，你的童年过得还是很快乐的。”阿仁猜测说。

“是的，本来是很好的，但在爷爷过世的那一年，妈妈大病了一场。有次她好像话里有话，对我说，爸爸对不起她。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追问她，为什么说爸爸对不起她的时候，她又不愿意说下去了。具体什么事情我一直没弄清楚，但妈妈那时候实在是伤心了好一阵子，几乎大半年才恢复。后来，我大学毕业后，拿到了一份很优厚的奖学金，本来我选择的是生物化学专业，但我妈妈不赞成我念生物化学，她坚持要我念医学院。她说你爸爸以前也是医生，我也要你做医生，我要让你成为你爸爸那样的人。就这样，我在大学第二年的时候，听从了妈妈的意思，一边在餐馆给人打工，一边赚学费转到医学院读书。妈妈听说我进了医学院，高兴得不得了，病也好多了。我拿的奖学金是医学院最高的，因此妈妈也不必太辛苦。现在我每年暑假都回去看妈妈，每次回去妈妈就拉着我的手，把我当成小孩。我想，妈妈从小含辛茹苦独自一人把我养大，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我要好好地补尝她，要让她好好地过上几天舒服日子。因此，去年妈妈来美国看我之后，我就再也不愿意让她离开，坚持让妈妈随我留在了美国，方便我随时照顾。”

  阿仁听得十分入迷，他几乎肯定张磊的妈妈就是小青，眼前的这位年轻有为的医生，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他十分激动，几乎不能自已。听到张磊说他妈妈就在美国，更是喜出望外，连忙问：“啊，你妈妈在美国，在美国哪里呢？”

“她现在在洛杉矶我的家里，她白天还上班。”张磊回答说。

“她还上班？”阿仁听到这里有些惊讶。

“是的，妈妈说总是一个人在家有些寂寞，她闲不住，于是就在一个超级市场里做收银员。她说不喜欢赌城的繁华和俗气，待我过些时候真的欢喜这边的工作，再搬来与我同住。”张磊见阿仁有些不理解，忙解释说。

“哦！”阿仁听了，表示理解，然后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可不可以让我见见你妈妈？”

  张磊听了，觉得很奇怪，自己和阿仁医生才认识，刚才和他说了那么多家里的事，已经不太合适了，现在又提出要去看自己的妈妈。妈妈从小守寡带大自己，自己突然带一个这么大的男人去家里，对妈妈有点不尊重，妈妈肯定会不高兴的。但阿仁医生要去看妈妈，也是一番好意，自己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因此，他面露难色，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仁也看出张磊内心的犹豫，忙改口说：“哦，对不起，我一时冒昧了。”

  张磊听了，也说：“没关系的，等我回家问问我妈妈吧。若是她同意，我就请你到我家去做客。”

  阿仁听了，高兴坏了，忙说：“好的好的，是应该先问问你妈妈的意见。不过我真希望能尽快见到你妈妈。”

  张磊看到阿仁的高兴劲，觉得十分奇怪，他不断猜想，为什么阿仁医生对母亲这么感兴趣？为什么能见到妈妈，阿仁医生会这么高兴？他看着阿仁，突然发现非常眼熟，和自己居然有几分相像。突然，他内心一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阿仁医生和父亲有什么关系？于是，他问阿仁：“阿仁医生，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有兄弟吗？”

  阿仁有些疑惑，回答说：“没有，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张磊不禁有些失望。他想，爸爸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什么亲戚和自己家来往，现在在异国他乡，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碰到亲人呢？他又不禁觉得好笑，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是否太丰富了一些。问阿仁医生，还不如自己回洛杉矶的时候，直接问妈妈，从妈妈嘴里打听一下有关父亲家里的情况，或许还可靠些。想到这里，他也不再追问阿仁了。

  这时的阿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激动，根本没有注意到张磊内心的情绪变化。他几乎欣喜若狂，努力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因为自己已经弄错好几回了，所以这次他不敢冒然说什么，只是傻傻地坐在那里，看着张磊。张磊觉得阿仁奇怪极了，可自己和他说话，他又好像什么也听不见。没多久，张磊决定告辞回家。阿仁也没有再挽留，因为他想迫不及待地把消息告诉我。

    14

  和张磊告辞后，阿仁立即跑到我家，把他遇到张磊以及和张磊交谈的事情告诉了我。

  他不停地搓着手，走来走去，说：“老宋，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只有爷爷和妈妈，爸爸也是医生，而且他和我长得很像……老宋，我敢肯定他就是我儿子，他一定是我的儿子。”

  看着阿仁激动的样子，我也替他高兴，但阿仁因为找儿子心切，已经上了好几次当，因此我不得不提醒他再谨慎一些。我说：“阿仁，冷静些，是你的儿子肯定就跑不了，你再想想，还是有不少疑点的。比如说，他对台湾一点也不熟悉，而且几乎没有去过花莲。小青他一个人，背井离乡，能把孩子抚养成人已经不错了，居然能把孩子培养成一名出色的医生，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啊？”

  阿仁被我泼了一瓢冷水，打了个寒颤，想想我说的也有理，笑容僵化在脸上。我看到阿仁可怜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说：“不过，阿仁，说不定你的孩子遗传了你的基因，凭着自己的意志成为一位美国医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你要慎重，事情要慢慢打听，不要心急。反正张磊现在和你一个科室，机会有的是。你千万不要一时心急，又做什么傻事啊。何况小青这么多年没见你，若是她还在误会你，不接受你，你这样冒然行事，说不定她更加生气，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你就后悔莫及了。”

  阿仁听了，觉得也是，连忙坐了下来，说：“老宋，我现在脑子一团糟，你说说，我该怎么做？”

  我想了想，向阿仁建议道：“阿仁，你不妨先到洛杉矶，到张磊妈妈工作的那个超级市场去看看，远远地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小青，然后在从长计议，怎么样？”

  阿仁听了，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和我商定，一到周末就去洛杉矶。

  星期天的早上，阿仁一早就来叫我，和我开车一起去洛杉矶。一到那里，他便迫不及待地找到张磊说的那个超级市场。然后拉着我在里面转，盯着每一个服务人员看，然而看了一个多钟头，他也没有看到一个长得像小青的女人，阿仁不禁十分失望，沮丧着脸，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看他的样子，安慰他说：“阿仁，别急，说不定小青还没有来上班，你要慢慢来，不要心急，我们要么先休息一下，然后再回到超市找。”

  阿仁想想也是，正要和我一起离开，突然他叫了起来：“啊！老天爷！老宋，你看，那就是小青！老宋你看！”

  我顺着阿仁手指的地方看去，一位看来只有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超市的服装，正在柜台和别的收银员交接，准备上班。她打扮非常朴素，但掩饰不住她的清秀，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

  我说；“看来她没到四十岁呢？你不要认错人才好。”

  阿仁说：“你好笨！难道你不知道漂亮女人永远不会老的吗？”

  我笑道:：“算你对。”

  阿仁简直急不可耐，连忙想冲上去，我一把拉住他，说：“阿仁，冷静点，大庭广众下，不要吓着小青了，你暂时不要出面，我再去打听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于是，我故意在超市买了一些小东西，到小青的柜台上结账，小青很熟练地为我结账，我便在一边仔细打量她。小青果然长得很漂亮，而且看得出是一位纯朴善良的女人，眉宇间和张磊也有几分相似。看样子，阿仁这次没有弄错。因此，等结账快结束的时候，我对小青说：“请问这位大姐，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小青？”

小青睁大眼睛，从上到下端详了我几秒钟，然后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叫张淑华，不叫小青。”

 “哦，你叫张淑华，对了，你的儿子是不是叫张磊，在拉斯维加斯医院做事，是吗？我也是那个医院的医生。”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太直接了，连忙把话题转到张磊身上。

 “是吗？先生，这么说你是张磊的同事，还是长辈啊，失敬了。”提到儿子张磊，小青的脸色果然柔和多了。

 “是的，我和张磊是同事，他很不错。我很想和你一起聊聊，不知你是否愿意？”我见小青的口气松动了，连忙趁热打铁说，“我能不能等你下班后，请你一起出去吃饭或喝杯咖啡？”

  小青听了，有些犹豫，说：“既然你是张磊的同事，我当然我很高兴和你一起吃饭聊天，但我现在还在上班，你能不能等我两个钟头，等我下班以后再说，好吗？”

  小青说话的时候十分友好，看起来她不会拒绝和我一起喝个咖啡。我向她致谢后，就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阿仁，阿仁听了，高兴得一把把我抱起来。

 “嗨！阿仁注意点，我可不是小青！”我连忙把阿仁推开，开玩笑说。

  阿仁的脸一下红了，佯装生气说：“老宋，你别打趣我，我只是高兴，我现在不仅想抱你，还想亲你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