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愿与要求

在过节、过年或者有重大活动时，人们会相互或者单方给予他人很多美好的祝愿。无疑，任何人都是在过年时得到的祝愿最多。得到几十年的新年祝愿，于是，我想：那些祝愿——有些还是被重复很多次的，是否有一星半点儿实现了呢？想的结果是：一星半点儿也没实现。假如实现一星半点儿，那也是很不得了的事。就说拜年常用祝词“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财源滚滚”，只要实现一星半点儿，被祝愿者就会很顺利、很吉祥、很富有。一天会做几件事，几十件事，一年可能会做一万多件事，别说“万事如意”，其中要是有几件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顺利完成的，那也是足够令人欣慰的。问题是，一年碰不到几件顺心事。财源滚滚而来，从中舀取一瓢就会腰缠万贯，哪儿还会为缺钱而烦恼呢？

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凡是被人祝愿的，都是自己匮乏的，并且是很难实现的。为了证明这个结论不谬，我们不妨再看几个例子。高考前，熟人、家人都会祝愿学子“祝你考入名牌大学”或者“祝你考入理想大学”。可以想象，被祝愿者对于考入名牌大学或者理想大学并没把握。实际上，很多被祝愿者是没有考入名牌大学或者理想大学的。可见，名牌大学或者理想大学对于学子是可望而不及的，也就是匮乏的。得到提升的同事，会请客庆贺。席间，朋友会祝贺他“步步高升”。可是，很多被祝贺者以后可能不再高升了，极少数继续高升的人，也不过再高升一个台阶。那么，对于被祝贺者来说，继续高升就是望梅止渴，好事难以为继，更高的位置对他来说就是匮乏的。婚礼上来宾都会祝贺一对新人“相敬如宾”“早得贵子”“白头偕老”。可是，实际生活中很难看到相敬如宾的夫妻。“早得贵子”十有八九落空：得到的可能是女儿，即使是男孩，长大后也谈不上什么“贵”，很可能是个很大的负担。至于“白头偕老”的夫妻，也不多。且不说中途离婚，即使不离婚，中老年丧偶也很常见。可见，“相敬如宾”“早得贵子”“白头偕老”，对于任何人都是匮乏的。看望病人时，看望者总会说“祝你早日康复”，这么个简单而必然的祝福，对于一些病人而言也是一种奢望——康复得很缓慢，或者这个祝福成了诀别语。康复，对于所有病人而言都是珍贵的、匮乏的。

祝愿的，都是匮乏的。这一结论是成立的。从另一方面来讲，不匮乏的东西，干嘛要祝愿人家得到呢？所有学子都能考入名牌大学或者理想大学，也就是说名牌大学和理想大学对于学子而言不匮乏的话，人们就不会再说那样的祝愿话。在入小学和小升初都是划片安排的地方，就没有人祝贺小孩“祝你进入（升入）名校”。看到农家粮食堆积如山，没有人再说“祝愿你们再多打粮食”。对于带着孩子举办婚礼的人，来客绝不会再说“祝你们早得贵子”。

之后，我想到了“要求”，即家庭、学校、单位、社会给人们提出的各种要求，恒定的要求就是规矩、法律。仔细想一下，人一生需要遵守的要求多不胜数，几乎每走一步都要遵守一定的要求。洗脸应尽可能节水，不得让水龙头长流水；吃饭要光盘；出门行走要靠右；不能踩绿植；路上要遵守红绿灯指示；不能随地吐痰；不可乱扔垃圾；不可随地大小便；必须8点前进入公司；办公区（或者课堂上、医院）必须安静；人走灯关；夏季空调温度设定不得高于26度；干一切工作都要遵守程序；人多时要静静地排队等候……。常见的要求和更多的不常见要求加起来，一个人一生可能要遵守数万条之多。

人们为什么提出或者制定这么多要求呢？回答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们要是都不遵守要求，那世界还不得乱了套？”对的，原因就是人们总在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违背着要求。要求，是难以遵守的。虽然道路交叉口设有红绿灯，但闯红灯的人总是有的；凡是写有“禁止倾倒垃圾”或者“禁止随地便溺”的地方，一定是经常有人随意倾倒垃圾和大小便的地方；凡是写有“禁止吸烟”的地方，一定是经常有人吸烟的地方；凡是写有“保持安静”或者“禁止大声喧哗”的地方，一定是常有人制造噪音的地方；凡是规定“禁止作弊”的考试，一定是考生们动辄作弊的考试；规定财物公开的单位，一定是财物不透明的单位；凡是提倡光盘的餐馆，一定是顾客经常剩余、废弃饭菜的餐馆；凡是贴有“反对家暴”之类表语的地方，一定是经常发生家暴案件的街区。没有人违背要求，就不会有人提出相应的要求。是先有违背，后有要求。即使看到明确的要求，照样还会有人去违背。各种故意犯罪都属于故意违背明确要求的行为。

祝愿的，都是不现实的，无法实现的，仅仅是悦耳动听的言辞；要求的，都是现实的，可以实现的，都是让人感到不舒服的；违背的，都是实惠的，实现起来风险不大的，实现后让人感到愉悦的。人们都愿意听祝愿，不愿意听要求，在可能的情况下都会稍微违背一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