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雨

    又到了“黄梅时节家家雨”的季节，看天气预报才知道，从明天起我们所在的江南地区开始入梅。

    白天闷热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天色变得昏暗，乌云在空中盘旋良久，终于酝酿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在淅沥的雨声中，思绪也渐渐纷飞迷离。

    自从十岁时随母亲一同来到父亲所在的这座滨江小城，一转眼已经度过了三十多个梅雨季。江南的雨声绵绵不绝，从少年飘落到中年，从满头青丝飘洒到鬓生华发，早已算不清这一生听过多少次雨声，又曾经几度在雨中徘徊或凝望，沉思或怅惘。

    回想年少时光，感觉那时恍惚就身处一个漫长无边的雨季，似乎总是有雨，在日里，在夜里，在醒际，在梦中。目光在雨雾中变得模糊不清，看不清前路的方向，一颗心也被雨浸湿，仿佛心间总有挥散不去的忧郁的阴云。读三毛的《雨季不再来》，看琼瑶的《烟雨濛濛》，多愁善感的我甚至曾经不止一度地怀疑自己是否永远也走不出心灵的雨季了。所幸后来随着年岁渐长，阅世渐深，心境渐趋开朗，慢慢地，我走出了青春的雨季。

    一生中有过多少次刻骨铭心的雨？又有过多少次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身心的时刻？

    青涩的年华里，曾经默默地目送他撑一把伞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作痛，有泪浸湿眼眶。而后的梦中，再次梦到和他一同撑伞，漫步在天地间无边无际的雨中，彼此沉默不语。再后来，他成了和我一生风雨同行的人，却再也没有梦见过雨中的他。

    记忆中，姐姐出嫁那天也下着纷飞的雨。晚上回到空荡荡的房间，似乎空气中到处都有姐姐残留的气息，却四处看不到她的身影，伤感的泪水瞬间决堤而出，倾泻如雨。哗哗的雨声轰然作响，像分别之际的背景音乐，在耳畔回旋。

    母亲那年年初病重住院，整个冬天似乎都被雨浸湿了，心情也一直湿漉漉的，仿佛从未被晾干过。也正是亲眼目睹母亲挣扎在危险的边缘，差点与我们生死相隔，让我和姐姐头一次深切地感知到，原来生老病死的课题已经离我们如此迫近，我们无法阻挡父母的衰老与疾病，就像无法阻挡生命中一场又一场飘摇的寒雨。好在最终那一场雨还是停了，那一年的寒冬也终究过去。

    依然是雨，不变的是雨声，改变的是心境。年少多愁时喜欢蒋捷的词：“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而今步入中年，经历了无数场生命中的冷雨，还是更爱苏轼的词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晴”。其实，淋湿我们内心的，从来不是外在的雨。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歇了，想起海子的那句诗：“雨是一生过错，雨是悲欢离合”，不知不觉中，长长的雨丝连起了我们一生悲欢离合的记忆。

    依然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