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奇趣记(2):留侯仙人指路!陕西留坝张良庙授书楼下神奇破解洛阳分校14期学生西迁老照片|静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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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2025年1月出版的《老照片》第159辑,原标题出版时有修改,今同步于公众号。以下图文版权归山东画报出版社所有,未经出版社授权,请勿转载,谢谢。在山东画报出版社老照片公众号微商城可购此书,欢迎支持正版。
静思斋收藏的民国故纸系列之(196)——抗战时期陕西留坝张良庙的珍贵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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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军校洛阳分校创办于1933年,初以开办军官训练班(学员教育)为主,迨至抗战军兴,改办学生教育,招收了黄埔14期3、4总队。后因日寇肆虐,洛阳屡遭敌机轰炸,军校教育难以正常开展,乃奉令西迁陕西汉中。关于这次西迁,校史中仅有“于1937年11月开始迁校汉中”这般只言片语的记载,具体的路线更是鲜为人知。而我在阅读亲历者的回忆文章时发现,这一过程生动鲜活,可歌可泣,感人至深,让我萌生了重走这段旅途的想法,并立即付诸实践。
十一前夕,我利用三天时间,以洛阳为起点,完全按照当时的路线,走访了陕西宝鸡、凤县、留坝、褒城、汉中这些关键节点,并写下《重走黄埔军校洛阳分校抗战西迁路》系列游记5篇。今年正值黄埔军校建校一百周年,此番重走黄埔前辈们的抗战西迁路,寻访并弘扬他们的足迹,别具纪念与致敬之意,对我自己来说也是收获颇丰的。而且,此行另有一个极其意外的发现,一张多年不知其详的老照片因此得到破解,那般喜悦之情,至今思之仍觉回味无穷,特作一文以记之。
从宝鸡翻越秦岭到汉中,当年的军校生完全靠双脚。而深处秦岭腹地的留坝县至今尚不通铁路,我从凤县到留坝,只能是坐长途汽车走G316国道。这段国道的历史颇为不凡,其竟可上溯到唐代开通的唐宋褒斜道(并非秦汉时期的褒斜道),明清时期称连云栈道,民国时期川陕公路即循此修筑,千百年间向为由陕入蜀之干道。单从里程上讲,此路实为捷径,比当代另一条高速路要短30公里。
这其间有个地方叫庙台子,此地因张良庙而得名,也是留坝最为著名的景点,虽地处偏僻,仍能吸引诸多游客慕名而来。我素来崇尚“事了拂衣去”,觉得功成身退比鞠躬尽瘁的境界更胜一筹,故对张良倍极推崇。去年的陕南之行便想前来,惜方向相背未能如愿,这次自不会再错过,遂在庙台子下车一游。
要说起来,留坝的得名也正是因为张良,西汉立国,张良以“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之功获封留侯(留县,古地名,故治在今江苏沛县东南),此“留”即留坝之源头也。两千多年后,张良的踪迹多已成为虚无缥缈的传说,倒是在留坝这个既非故里、亦非封地葬地,甚至千里迢迢、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地方,扎扎实实留下了深厚的历史积淀,还成了全国唯一与张良有关的县级地名。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史记·留侯世家》对张良生平的叙述,或多或少带了些“传奇”色彩,后世在这基础之上更加发扬光大。留坝这里的紫柏山,传说就是张良功成身退之后的“辟谷修仙”之处,这便是张良庙最初的由来,最晚在元代,即已因此出现了留坝这个小地名。当然,这则传说无论是从常识还是逻辑上都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就连清人编纂《留坝厅志》时也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此说乃起自近代也”。我觉得此事的始作俑者,当为三国时期割据汉中一带的“神棍”张鲁,张鲁自称是张良的十世孙,其广建天师堂,除了奉祀自己的爷爷张陵(即道教之张天师),少不了也会把张良拉出来撑门面,这大概就是这一带多有张良遗迹的原因,后来者不明就里,乃至以讹传讹。
与张良有关的遗迹最早应是在紫柏山上,如今“山下”这座庙,应是始建于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时任汉中知府滕天绶在《留侯庙碑记》中对建庙之来龙去脉有明确交待。此后依据张良事迹,多有应景的增修扩建,亦有道士于此住持。而川陕道上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倾慕张良的文人骚客们留下吟咏,带走传说,遂渐成一方名胜,声名日彰。
张良庙虽说是在“山下”,海拔其实也有1200多米了。我在大殿拜谒完这位“千古第一谋圣”,乃踱至清雅的后院,循游览线路指引,径往授书楼而去。授书楼那地势颇高,也不知是刻意堆砌还是借势营造,需从一条狭窄的石阶拾级而上。当我看到这个场景时,脑海中突然如触电般闪现出一个似曾相识的模糊画面来——这好像就是我多年前一张未能破解的老照片中的画面啊!
再往上走了几步,看到了“飞翠”题刻,我已确信我这个判断是八九不离十了。但由于图片资料都在家中的电脑里,一时无法最终确认,很是心痒难搔。当我第二天晚间返家,浑不顾旅行的疲惫,甚至连湿了一整天的鞋袜都顾不上更换,就第一时间打开电脑验证这件事,结果让我欣喜若狂,我前一天的判断完全正确!
这张照片意外破解的过程让我大受震撼,因为它实在是非同寻常的。其实我与这张照片也仅有“一面之缘”,当时买它,一是因为照片中人物为国军军人,二是寄望于能通过高清扫描辨识出关键文字确认拍摄地点,可惜山顶上的仨字完全无法辨识,唯能看出底下的“飞翠”,仅凭这点信息和它并不算十分特殊的景致,想从数以万计的名胜古迹找出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于是我也就把这事放下了,三年多来从未打开过这张照片,也根本不曾重温过这一画面。
对于这样一张并无特殊之处的老照片来说,以我经手藏品之多,每日处理业务之繁,自然也没啥特殊的记忆。所以那时脑中的灵光乍现,将眼前画面与已久远的模糊记忆瞬间两相匹配,绝非我正常下的状态体现(我自承并无过目不忘之能),让我实有当年滕天绶梦境中的那般“仙人指路”之感。且我凭借那点记忆拍的一张“旧影重现”,回来后与老照片拼合,角度竟有八分相似,让我忍不住又拍案惊奇了一下。
至此已经全无疑问,这张老照片就是摄于留坝张良庙授书楼之下,上面看不清楚那仨字,则是门楼上的“传道处”。三年前虽未曾破解地点,却已通过放大人物细节,看清了这些军人佩戴着圆型领章,这种装束应该是军校的学员生。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令我激动到汗毛倒竖的问题!离这里最“近”的军校,当然就是汉中的黄埔一分校了(洛阳分校迁汉中后改称),但实际上路有多远我是非常清楚的,他们属实不大可能利用周日一天的休息,悠悠哉哉来此郊游。那么来到这里的军校生是?目前唯一有据可查的,正是1937年11月间(还有一批是1938年1月)洛阳分校西迁经此的黄埔14期学生啊!!!
当时在“飞翠”那,我颇为有心的拍摄了一张细节,因此倒是得以借其比较,看看能否推算老照片拍摄时间的上下限。首先说说“飞翠”,如今可以确知,这是庚申年(1920年)夏,楚沩李元燮所题。沩山我正好去过,所以一看这个字便知此公应该是湖南宁乡人,按此方向一查,确有发现,其又名李翰庵,算是宁乡文化名人,曾任云山学校、甲种师范学校校长,至于二十年代他因何去陕南,便不得而知了。
而“飞翠”下面的“其犹龙乎”,是甲申年(1944年)陕西省主席熊斌卸任离陕之际经张良庙时所留,此或是应住持马含真道长之请。而老照片中这个位置,虽因曝光问题看不出有字与否,但可发现其下方明显残损,再细加比对上边弧形处可知,熊斌所题四字应是在刮平原有残迹之后重刻的。所以说,这张老照片的拍摄时间应在1920-1944年间,虽仍无法确知具体年份,但与我上面的判断并无冲突。
还有一个问题是,当时处于迁校苦旅中的黄埔学生们,是否有闲暇游览这些名胜古迹呢?答案是还真有!第一批西迁的王景文(黄埔14期3总队)回忆,某日晚间到达庙台子,次日休息一天,浏览了庙台子的风光。庙台子就这么点点大,试问浏览风光,能不去张良庙吗?第二批西迁的张文杲(黄埔14期4总队)也明确表示,有名胜古迹的地方是可以游览一番的,这其中特别提到了张良庙。
综上所述,这张照片中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身影,旁边的枯枝败叶与对应的季节也可以吻合,我对此有八成把握。若果真如此,那我本次重走这条西迁路的主旨,在这如有神助的意外发现之下,可谓史诗级升华。
犹记当时在张良庙,因为神奇破解了疑难老照片(当然,那会儿由于记不清人物具体细节,我还没意识到他们可能就是西迁黄埔生这个问题),我异常兴奋地从授书楼下来,再度回到大殿中瞻仰张良像良久,对于这位千古谋圣,人们或许都忘了,他也曾是一位敢向秦始皇亮剑的顶级游侠。我更为恭敬地又拜了三拜,既是感谢他在此间给我的“精神赋能”,亦默默向他祈愿,佑我游运长久,发现与惊喜不断。心灵沟通的精妙之处,尽在不言中。
让我没想到的是,关于张良庙的老照片,竟然还有后续。最近我又收藏到黄埔七分校毕业生韦忆铭的一批老照片,翻看之间,赫然又见到一张授书楼旧影,还号称“景物为陕南第一”呢!这张照片并非是独一无二的,而是当时面向游客推出的旅游纪念品,从背面的题签可知,是原主1945年旅经张良庙时购得。
我惊叹于民国时期张良庙旅游业的发达,也好奇此照的拍摄者“玉光”是何许人也。因我此前收藏的许多张汉中地区古迹的民国老照片,都有这个落款,却一直不知道是谁。这次好生探索了一番,终于知道了原来是民国摄影大咖郑鸣玉在汉中创办的“玉光照相馆”,这些照片应是他亲手拍摄的。抗战爆发后,郑鸣玉从北平“流落”汉中,除开设照相馆之外,还在张良庙创办了中国华艺名胜古迹摄影艺术研究社,陕西籍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为其亲题社名,并给予郑鸣玉的作品“技艺超群”的极高评价。
由于川陕公路的贯通以及诸多军政、文教单位的内迁,人员往来频繁,旅游业在战时意外迎来了蓬勃发展。尤其是当时的客运汽车是烧木炭的,马力严重不足,清晨从宝鸡出发,傍晚只能开到庙台子这里,因此乘客们必得在此歇宿,在这得天独厚的宝贵商机驱动下,除了摄影部,旅行社、招待所等等也自然而然应运而生。可想而知,民国时期庙台子的繁华,应还胜于今日,更是远胜于当时的留坝县城。
老照片的隽永,以及它们背后的那些鲜活历史与时过境迁,总是这般引人入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