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保寻踪(156&157)合篇:从南口到居庸关再到禾子涧——亲临旧战场,致敬南口抗战|静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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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口战役京张铁路居庸关长城南口抗战纪念馆居庸关云台 |
分类: 文保寻踪 |
寻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系列游记第156&157合篇:京张铁路南口段至八达岭段&居庸关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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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时间:2024年8月14日
8月15日应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之邀,赴京参加南口抗战纪念馆的开馆仪式。该馆位于北京西北郊山区的禾子涧村,路程极远,交通颇不便利(假如从西站打车过去将近80公里,费用300多,时间需2小时左右),因担心赶不上趟,乃于14日中午提前抵京。彼时,基金会同仁已在杨国庆馆长的带领下,前往周边的镇边城、横岭城(皆已属河北怀来县)一带寻访战场遗迹,因深山中信号全无,我念及前往会合不易,遂自行设计了下午的行程,“顺便”二刷了两处著名国保——京张铁路与居庸关。
此行既为纪念南口抗战,我觉得应从南口战役的起点走起。经过精算时间,我从石家庄到达丰台站(耗时1小时20分钟)后,火速转乘地铁到达黄土店站(耗时约一个半小时),赶上了13:08发车的S203次列车。这趟车走的便是当年京张铁路的老线路,十几年前我还在北京上班时,曾两次乘车去游八达岭,只不过如今的发车站点已经由北京北站迁到黄土店了。
京张铁路的修建可谓我国近代历史的光辉一页,国人大多耳熟能详,对此我实无需赘述,单来说说这一国保项。查考如今与“铁路”相关的国保单位,多为铁路桥梁或铁路配套建筑,京张铁路似是唯一以铁路本身作为主体的。不过百余年来历经改/重建,它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国保范围目前仅包括南口至八达岭这一段。当年修铁路时,分成三段进行,这就是其中的第二段,虽在总里程中只占不到10%,却是技术上最为困难、也最具创造性的一段,詹天佑留下的那些精华,大多在其间(当然,即便是这段也没太多“真迹”了)。
列车的外观早已改成了动车样式,但车头似乎还是内燃机的,吭哧吭哧以约等于地铁的时速向前走着。时隔十余年第三度行驶在这条古朴的铁路上,看那似曾相识的窗外风景,我仍葆有一丝猎奇之心。不过这次我不再去八达岭,当然也就没再体验到青龙桥那熟悉的“人”。车行二十多分钟到达南口站,撂下我一个人后,随即缓缓北去。站在天桥上远眺,群山在望,而在老照片中看到过的那个老站房,似早已身影无存,整个南口站,也已嗅不出太多旧时味道。我出站后往右手边额外走了一点路,倒是与国保碑不期而遇了。
南口因铁路设镇,嗣因铁路而兴,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站前的街面看似有些凋敝。1937年8月7日,南口抗战的第一枪即在此打响,当时南口-居庸关一线为13军89师防区,89师是标准的中央嫡系,战斗力那时应能排在第一梯队,即便如此,与日军的差距仍是全方位的,唯有守土卫国的高昂战意更胜一筹。昨晚再读王仲廉将军(时任89师师长)的《征尘回忆》,读到壮怀激烈之处,仍感热血沸腾。
驻守前沿阵地南口的,是89师以擅打硬仗著称的529团(团长罗芳珪上校)。面对优势之敌(无论兵力还是装备),529团的抵抗极为坚决顽强,虽歼敌甚多,但在付出惨重伤亡之后,终是寡不敌众,南口镇遂为敌军突破,日寇兵临居庸关下!战史非我兴趣所在,亦非所长,故在本文中既不长篇大论,亦不精雕细琢,述其大略即止。
我追寻着战局的走势,在南口乘919路到达居庸关。居庸关为京北门户,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尤其是在明代),其建关由来已久,一时莫知其详,据说是因秦始皇修长城时“居息庸徒于此”而得名。明军破大都,元顺帝经居庸关逃往漠北,徐达在此筑城设卫。土木堡之变后,朝野震恐,下大力气整饬边防,增修加固长城,景泰年间,将居庸关徙于今址(原址后来称为上关,在如今居庸关的北边,仅存遗址),为内长城内三关之一,有“天下第一雄关”之号。
值得注意的是,南口抗战时鬼子是“由内向外”攻来,这与明代抵御外患的方向是正好相反的。王仲廉将军也自陈,老城垣的朝向在配置防线时颇有不顺手之感。不过雄关地利毕竟不是摆设,王将军亦吸取了先前战例的教训,在两翼高地广设核心阵地以防敌军乘隙突破,连日血战,日寇未曾占得便宜,遂将主力西向穿插猛进,基金会同仁此时身处的位置,便是那边的战场之一。我在居庸关上,将战役要图发给了他们,戏称我们正在东西两线并肩抗日呢!——这也确实正是当年之势。
十几年前我和父母来过一次居庸关,印象中是个不大的景点,没费多少脚力(也许当时只到长城而未攀长城,记不太清了)。这次重来,先看了一番导览图与左右地形。我想同样是在8月,天候当与那时相当接近,其东西两翼之巽山、兑山,显为当年战场,既然是为致敬抗战将士而来,自当做足诚意,于是决定来个居庸关长城全覆盖,连包也没存,负重十公斤就上了。
我与一众游客反向而行,从东线开始攀登,直至巽山最高点——东山箭楼。日头就在脑门上,一路上上下下,体力流失极快。自东山箭楼之后,迎面游客愈多,下至北关城楼后,当时轻省些的做法是直接下去从云台而出,但我既立意在先,也还没累到抬不动腿,自不会如此偷奸耍滑,只不过属实是“轻敌”了,也没有做一些必要的补给(所背三瓶水只剩多半瓶)。
每次到长城,从垛口向外看群山,总能顿生豪迈之情,不过如今每一个垛口都被加装了横栏杆,大煞风景。趁着豪迈之情犹在,休整片刻,续走西线,不久后是一段望而生畏的极陡上行阶梯,阳光更是直射脸上。由于此前一晚睡眠极差,加之“年老体衰”不复当年之勇,疲惫感快速上升,步履艰难登至以为是顶点的14号敌楼,往上一看傻眼了,还遥遥不见尽头呢!
此际虽已身心崩溃,忽念及当年的将士就在此地浴血奋战、前赴后继,终是咬牙不退,步步牛喘,以水瓶支地强行上攀。十余年来,我从未如此累过,汗如瀑流,下盘虚浮,喉头发甜,丢盔弃甲…不知多久之后,终于登上12号敌楼,这里应该就是兑山的最高点了,目测还高于东山箭楼。此时一览众山小,但周身已无寸缕干燥矣。
(朋友评论:有一腚水平)
夕阳之下,河山静好。一路所遇各种肤色之“国际友人”,也包括诸多国人在内,又有几人知道87年前的那场血战呢?下山无话,在西山箭楼牛饮红牛一罐,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遂即兴赋诗一首曰:
云台叩关恃余勇,未览众小岂言休?
不敢豪言赛好汉,西山箭楼擒红牛。
而诗中所说的“云台”,便是居庸关最重要的一处文物遗存了。其建于元顺帝至正二年(1342年),上面原有佛塔(大概是妙应寺白塔那种样式),街道穿行于下,故人称“过街塔”,附近还有规模宏大的永明寺。居庸关是元大都到元上都的必经之地,皇帝巡幸途中常驻跸于此,故塔、寺均是按照皇帝的意思而建,并由丞相级别的人物领衔督造,可谓规格超高。
大约在元末明初,寺塔皆毁,所谓“云台”,乃明人冠名,实则只是旧时的塔基罢了。后来有人在上面建了个寺,明英宗正统年间重建,敕赐寺名“泰安寺”,至清康熙年间毁于火,云台再度“谢顶”。如今远观云台,尚觉平平无奇,待走到近前,方被其细腻华丽的雕工所震撼,也顿时理解为啥明朝人执着于在此建寺礼佛了。
我站在云台下面,既能遮阳休息,又能欣赏这古代艺术遗珍,竟有些恋恋不舍。话说云台和南口抗战有关系吗?还真有!当时89师指挥所就设在云台,也就是说,王仲廉将军曾经就站在我这个位置上,指挥前线将士杀敌呐。不对,这里本来就是前线!
居庸关也并不曾被日寇攻陷,但后来日寇在西线突破了4师的防线,南口战局随即急转直下,89师奉令突围撤退。王仲廉将军在回忆录中,用“疾首疚心,吞声饮泣”八个字,道出了全师官兵撤离居庸关时的感受。我在云台下默然呆了许久,直到疲惫的气息彻底平顺,才在余晖下离开了居庸关,心中亦颇感怅然。
我自然是无法真正体会王将军他们当时洒泪而别的那般怅恨,但让我感到疾首疚心的,是当世对于某些历史的遗忘。这也是我这次为什么坚持辗转奔赴禾子涧村,给素昧平生的杨国庆老师捧个人场的原因——权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对抗遗忘...
尾声:
从居庸关出来后,我即打车去了禾子涧村,路程30多公里,车费100多大洋,如果是反向,那我估计没人接单。当时已经没有其他的交通方式了(除了步行),平时即便有公交也会绕行很远周期漫长,没俩多小时是到不了的。去年洪水,把这段路冲了个稀巴烂,如今是刚修复不久,路边的狼狈仍然随处可见。今日石家庄一场暴雨,让我忽然想起了前天才离开的那个小山村,不知那边如何,是否又成泽国?
当晚,与基金会同仁会合,喝了几瓶小酒,夜宿农家小院。虽周身疲软,但头脑却清明得很,加上不绝于耳的蟋蟀声和屋内此起彼伏的鼾声(条件艰苦,俺们仨人一屋),竟至夜不能寐。也就是从那时起,就在构思这篇游记了,回来之后,当即写下。
禾子涧村也是当年的战场,在这里因陋就简开辟一间展室,既是很多人共同的情怀,也极具纪念意义,个中之艰辛,非我所能尽知。可惜我手中并无与南口抗战直接相关的藏品,只能影印了一册史料留下,聊表支持之意。晚间我另有约要赴,但直播仍在继续,不便打扰,无暇道别,乃悄然而去。没想到所搭便车另有奇缘,待我接下来发布一份名录时,再简单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