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 月 1 日-3 日,香港著名戏剧人林奕华的作品《恨嫁家族》将登陆上海文化广场。早在 3 月下旬,林奕华就来到上海,为这部聚焦现代家庭多重问题的剧作造势。在此期间,他接受了《外滩画报》的专访,除了即将开演的新戏之外,他还谈及自己在选择演员、改编中国古典名作等方面的心得。(图:观众喜欢看林奕华的戏,是因为有些我们眼中的天机,他能像捅破一层窗户纸般在舞台上演绎出来。他说自己喜欢观察,又懂得把“观察”化为创作,最终是想要感动别人,一种能战胜时间的感动。)
跟林奕华的采访约在 3 月的倒数第二天。谈话时,《外滩画报》记者和他面对面坐着。他一直身体前倾,手放在双膝上,那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学生。我们观察他、拍摄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我们。“刚才那个摄影师,我觉得他很有意思。”说到关于“思考”的话题时,他突然聊起已经离开的摄影师,“今天刚好下雨,我看他随身带了块毛巾,走到哪里都先擦一下,然后再告诉我说‘你坐’。”更有意思的是,当我们的摄影师请他坐在酒店大堂一个布置成书房的角落拍摄时,他表示那边有一个装饰用的假壁炉,自己更愿意坐在那里面。于是,我们换了背景。当摄影师重新调试灯光时,林奕华有些无聊地坐在那一堆“木柴”上,朝自己身处的墙洞四周不断打量,又不时敲敲旁边的墙壁,就像孩子在研究新玩具。
仅仅是在 3 月,林奕华就来了上海两次。上一次是为了当张艾嘉讲座的主持人,这次则是为了宣传自己执导的舞台剧《恨嫁家族》。这部剧作讲述一个没有父亲只有母亲和四姐妹的伤痕累累的家庭,在大姐出嫁前夕发生的故事。去年,林奕华完成了三部舞台剧,分别是《红楼梦 what is sex?》、《梁祝的继承者们》和《恨嫁家族》。一部是由经典衍生而成的话剧,一部是音乐剧,一部是原创话剧。三部都是大型舞台剧,演员动辄十几人,一场演出需要动用到的工作人员更是多达四五十人。从 2004 年的《包法利夫人们——名媛的美丽与哀愁》开始,林奕华一直坚持创作这样的大舞台式戏剧,到现在为止总共生产了 15 部,都是由他的“非常林奕华”剧团的六人团体以修道院般的运作模式完成的。他的生日也在 3 月,今年的愿望是希望“能有一个剧院,不论大小,像一块田”。
身为香港知名的戏剧人和文化人,林奕华的履历和创作年表在网上就能找到很完整的版本。他 15 岁时就为丽的电视(亚视前身)撰写剧本,中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在无线电视台。三年后,也就是 1982 年,他离开电视圈,参与创办了香港第一个先锋剧场“进念·二十面体”,之后一直在剧场工作,直到离开香港去英国。
1989 年到 1995 年,林奕华生活在英国。“并没有做很多事情,其实只是活着。”一开始,我对他为什么用“活着”这个词来描述自己当时的生活感到疑惑。直到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在国外念书时没有朋友,所以也很少说话,那时对生活的需要已经降到最低,就是保证自己能“生存”。我突然理解了这种状态。林奕华那时的爱好是看人。他常常一个人待着,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只是看别人怎么走路,怎么上公车,怎么买票,又或者在超市里看别人怎么购物,怎么结账。
1995 年,林奕华从英国回到香港,重新开始活跃于香港的戏剧舞台。这一年,他一口气做了四部新戏:《我要活下去之八十日环游悲惨世界》、《男装帝女花——不认不认还须认》、《断章记——访他妈的问》以及《七彩非人生活——壹玖玖陆穷得漂亮》。他承认可以将这个时间点视为自己创作上的转折。以前总是会去寻找一个什么东西。但经过在异国的生活,观察和思索已经内化为他的习惯。“观察、关怀,都跟孤独有关。孤独是最好的创作来源。”
在英国时,林奕华长时间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以为他担任驻场艺术家期间会去看戏,但事实却非如此。“我那时候对看戏没兴趣,而且看戏很贵。”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补充,“我其实是不怎么看戏的。”在我追问“那为什么会选择成为戏剧导演”之后,他回答:“一个人看不看别人的戏,跟他自己是不是一个戏剧导演是两回事。”
对林奕华来说,戏剧创作更像是表达自己那些观察结果的途径。“我明白了观察其实跟关怀有关。在创作时,会将看到的行为或者行为背后的心态表现出来,这成为我跟观众沟通的桥梁——你先看到他,他才会感受到。”所以,他常常说自己做的不是“戏剧”,而是“人”。戏剧是了解人的一项“工程”——他用了这个多少有些冷冰冰的名词来形容自己的创作所呈现的样式。“我从不把戏剧当成终极目的。戏有做完的一天,但人不会过去。戏剧对我来讲很庞大,很重要,但它并不是全部。”
“教学也是一种创作。”自 1997 年起,林奕华一直在香港的大学里教授与创作有关的课程,担任讲师的学校包括香港大学、香港浸会大学和香港演艺学院。“可是教学的创作不像一般的写作或是商业定义的创作。我教的东西很抽象,并不提供绝对的方法,但可以给你很多得到方法的意念。”每次看到班里的十多个学生,林奕华就像看到一群“饿了很久的人”,而自己就是一个厨师,必须去寻找好的食材,并想办法烹调出美味的食物呈上餐桌。“有些学生的体质、口味、文化、习惯,让他会抗拒吃某些东西,所以你就要考虑怎么烹饪这些东西,让他不被既定的习惯所左右。”
“从某个角度来讲,我跟你的对话也是创作。”林奕华说,“有些问题,可能已经有好多人问过我了,难道我就是个录音机吗?”他端正地坐着,语调柔软地吐槽,我忍不住笑了。“我当然不是录音机啊。所以我要看对方是谁,来决定我的回答。交流是双向的。不然的话,跟你相处的这段时间就是在浪费时间。创作的定义,就是在某个事情上,由我来决定让它如何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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