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师的一面之缘

惊悉红学大师周汝昌先生仙逝,心情十分沉痛,因为我和大师有过一面之缘,而且是令人难忘的一面之缘。
2001年新秋,我在铁岭召开的全国红楼梦文化研讨会上,见到了仰慕已久的红学大师周汝昌先生。
记得在开幕式之前,参加会议的代表们听说周老先生要出席会议,都聚集会场外面,翘首迎候着他老人家的到来,一睹大师的风采。大约是在九点整,周老在当地政府官员陪同和记者的簇拥下走进会场,他虽然是白发苍颜,但精神矍铄,春风满面。他频频向代表们招手致意,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位朴实真诚、和蔼可亲的老人。在会上,老先生阐述了从中华文化的角度和层面来观照《红楼梦》的意义和情趣,提出了将考证和索隐结合到一起研究《红楼梦》的新思路,引起代表们的热议。尽管有人不接受老先生的观点,但我还是钦佩他的不断探索和创新精神。红学研究中“考证派”和“索隐派”是对立的,这是事实,但考证与索隐的本质是一致的,目标是相同的。《红楼梦》创作手法就是将真事隐去,用假语称言,无论是用考证,还是用索隐,都是为解开《红楼梦》谜团所必须选择的途径。只不过考证立足于史实,借助于理性思维实多一些,索隐立足于想象,借助于形象思维多一点。在现有红学史料挖掘的差不多的情况下,一味的运用考证,路子只能越走越窄。不妨适度地运用一些索隐的方法,发掘红学考证的新线索,开辟红学考证的新途径,或许能使红学研究在山穷水尽之际,走向柳暗花明之境。所以,我很赞赏老先生观点。
开幕式后集体合影,我在有幸与老先生的相遇时,向他道出我的姓名,他反应很快,立即拉着我的手说:“非常赞佩您的红学考证文章!”。但一句话刚说完,就被争着和他拍照的其他代表打断。仅仅就这么一句话,使我们由神交变为执手之交。两个月之后,老先生为我的学术论文集《“界外”杂识》(香港银河出版社2003年出版)写序,还提到他冲口而出的这一句话。他说:“回忆当时的情景,还在目前。不想,我此刻又为他的文集写序,而此拙序的开头,就引用我那“第一句”。其实,我以为就写这一句话,也就够了——因为“萍水”“倾盖”之际的冲口第一句,那语意最真诚,也最有代表性。”
一句话使我终身难忘,一句话也使我终身受益。
后老我才知道,早在1982年,周老就关注到我发表在《红楼》杂志上的短文。他曾写过文发表于《在光明日报》,介绍我在清人陈廷敬《午亭文编》中发现丰润曹家釀造浭酒的资料,也曾向采访他的媒体讲述我在明人杨慎《升庵集》中查到《红楼梦》用“凹凸”二字命名山庄、溪馆的出处。1997年,曹雪芹研究会拟在河北丰润召开一次学术研讨会,我向会议提交了论文《从张见阳与曹寅的交往看曹雪芹的祖籍》,会议筹备处的王畅先生,将我的文章推荐给周老,不久,我就收到老先生为这篇文章写的一篇跋文,给拙文以很高的评价。据说,老先生单独为一篇论文写跋,还不多见。后来因考证上海博物馆藏张见阳小像上的曹冲谷题诗,我和老人家还通过一次信。由此可见,周老前虽然学问渊博,著作等身,才高望重,但为人谦逊,正诚待人,提携后学,逮津来者,支持草根,尤其是关注青年人的论作,并给予热情的鼓励和帮助,令人难以忘怀,这才是真正的北斗才学,宗师风范。
周老先生还称我和他一样,都是“红学界”的“界外分子”。一位大师级的宿耆,对一个无名后辈做出这样毫无势利之心的品评,这平等待人的态度,令人尊敬,也让我感动。周先生说的“界外”,指的是为学之人的做人境界,“界外”也就是“局外”,有如下棋
“当局者迷,局外人清”的意味。我深刻领会到前辈学人对无名后辈的这一褒扬中,寄寓其中的鼓励、教诲的用心及殷切的期望。
我在高校从事图书管理工作,给自己的定位始终是资料情报服务人员,为师生读者开展教学、科研提供服务,并非非专攻学术的业内人士,在工作之余,置身“界外”,埋头读书,久而久之,遂为书香所染,发现书中有价值的资料,便把他整理出来,或提供给有关研究人员,或写成文章,发表在报刊,所发文章也多为资料性的考证文章。我的“界”在书中,我的心也在书中。所以我认同周先生“界外分子”的提法,给自己第一本论文集题名就为《“界外”杂识》,并以此来要求自己,鞭策自己,不追名逐利。不急功近利,做一个本本分分的界外人士。
由周汝昌大师的一面教诲、鼓励,我把我学术视野由界内拓展到界外,由《红楼梦》延伸到了纳兰性德、《浮生六记》,以及地方文化。


周汝昌为拙稿《《从张见阳与曹寅的交往看曹雪芹的祖籍》写的跋文手迹

刊载在《曹雪芹祖籍论辑》中的周汝昌跋文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