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浅析

大观园中有一个诗社，成员都是《红楼梦》中的靓丽人物。在诗词写作方面，黛玉是创才、宝钗是通才、湘云是捷才、探春是雅才。宝玉在姐妹们面前才思勉强，但在王公、清客面前却显得灵气十足。李纨虽不善作诗，却善评诗。即使平常较少作诗的迎春和惜春，在棋艺和绘画方面也有独到的才能。唯有王熙凤是不识半点文墨，却被冠以诗社“监社御使”的头衔，还留下了一句“一夜北风紧”的诗句。

起先，王熙凤并不是诗社的成员。然诗社成立之后，靓男丽女们在一起举办文酒诗会，难免要有一些花费，轮流做东道儿，钱又不够，怎么办？众姐妹一商量，找到了荣国府管家二奶奶王熙凤，以防“乱例”、监察和责罚诗社里头“有偷安怠惰的”人为名，聘她为“监社御使”。王熙凤不愧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她听后笑道：“你们别哄我，我早猜着了：那里是请我做‘监察御使’？分明叫了我去做个进钱的‘铜商’罢咧。” 王熙凤虽然不是“铜商”（即钱庄老板），但她掌握着贾府的经济大权，她还利用职权，将发放各房的月钱拿出去放高利贷，为自己积攒了大量的私房钱。一向“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掰两”的王熙凤对此事当然不会应允，她向为此事出头的诗社社长李纨反唇相讥道：“亏了你是个大嫂子呢！”“这会子你怕花钱，挑唆他们来闹我”。李纨也毫不放过她，在一番笑骂声中，逼着王熙凤表态，答应“明日一早上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做会社东道儿。”

翌日，王熙凤有没有放银子呢？书中没有交代。这件事发生在秋天，转眼进入冬季。其间，诗社一直没有开展活动。但就在这初冬之时，大观园又住进了几位才女。有薛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等人。冷清的大观园变得热闹起来，探春高兴地说：“咱们诗社可兴旺了。”曹雪芹在这时列出了一个名单，除了后住进大观园的几位才女之外，还有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再加上王熙凤、贾宝玉，共十三人。这个名单，实际是诗社全体成员名录，即宝玉与诗社十二钗。看到这个名单，读者或许认为，既然曹雪芹已经把王熙凤列入诗社成员，那么这已说明她已经兑现了承诺，把五十两银子送到了诗社。然并非如此。

紧接着众人商议着在芦雪庭起诗社，李纨对众人说：“你们每人一两银子就够了，送到我这里来。”又指着香菱、宝琴、李纹、李绮、岫烟说：“五个不算外，咱们里头二丫头病了不算，四丫头告了假也不算，你们四分子送了来，我包管五六两银子也尽够了。”显然，王熙凤答应赞助的银子一直没有送来，如送来，依据李纨的说法，像这样的诗社活动起码可以举办五次，哪还需要众人出钱集资。虽然王熙凤没有赞助，但既然众人聘请她为“监社御使”在先，李纨还是想到了她，说：“单给凤丫头个信儿就是了”这话说的有点勉强，言下之意，也不指望她来，象征性的“给个信儿”，也尽到众人的礼数。但起社这一天清早，李纨还是派人打着伞，冒着雪，去请王熙凤。大约王熙凤觉得自己有食前言是一件尴尬的事，先是打发平儿回复不来，理由是“为发年例正忙着呢”。李纨也就没派人再请，只是平儿被湘云留住吃烤鹿肉，王熙凤又急于想知道众人对此事的态度，便又打发小丫头来叫平儿。偏偏平儿又不肯回去。可能王熙凤考虑再三，觉得这样不妥，最终还是披着斗篷没事人地来到芦雪庭。在即诗联句之时，曾自称“不会做什么‘湿’咧‘干’的”她，又一反常态地主动要求：“我也说一句在上头”。于是，她因“昨夜听见一夜的北风”，随口说了句：“一夜北风紧”，不料歪打正着，众人都说：“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下了写不尽的多少地步与后人。”也许是因为这一句诗，众人也就没有再计较她食言赞助的事。但她来的姗姗去的匆匆，还没等众人接着往下联，就和李纨、平儿喝了两杯酒，自去了，显然说的那句诗，只是为了应付一下，那五十两银子也就不了了之，更不必要说行使什么“监社御使”的职责了。

但王熙凤毕竟还是留下了“一夜北风紧”的诗句，诗为心声，就这么一句诗，也反映出她当时的心态。至少说明，芦雪庭起社的前一天晚上，她失眠了，听了一夜风雪声。当然，王熙凤无意于她像有的文人把“冬夜听雪”当作一件雅事，也不像当夜宝玉那样惦记着天气阴晴变化与诗社活动能否正常进行而一夜没有好生得睡。那她是为什么呢？接到李纨带来的口信，她想起了秋季里的承诺，到现在还没有兑现，那五十两银子虽不是大数，若借贷出去，还可以赚不少，而白白花在什么诗社上，就像刘姥姥用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夹鸽蛋，滑滚到地下，连个响声儿也听不见就没了。这事拖到现在，本以为大伙儿都已淡忘了，没想到李纨还是捎信来，这分明是将自己的军嘛。那又怎么回复他们呢？，去还是不去？去了怎么交代，不去找什么借口，这着实让“机关算尽太聪明”的王熙凤犯了愁，难以进入睡眠状态，耳边尽是风雪交加的噪声。所以说，“一夜北风紧”正道出了王熙凤当时的心境。更妙的是，大观园众姐妹的诗经常被宝玉写在扇面上，带出园外，在社会上流传开来，说不定其中就有王熙凤的“一夜北风紧”，不知底细的人或真以为她也是大观园中的一位才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