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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四春与琴棋书画
曹雪芹对《红楼梦》人物的命名颇俱匠心,尤其是宝玉及其姐妹身边的丫鬟,他们的名字不仅新雅,而且往往又是双双配对,排列整齐。最明显的要数贾府四位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以琴棋书画列名:元春的曰抱琴、迎春的曰司棋、探春的曰待书、惜春的曰入画。
曹雪芹如此为人物命名,似乎是受到明人卫泳《悦容编》的影响。《悦容编》又名《鸳鸯谱》,是一部阐述闺房生活审美情趣的书,它在闺房陈设雅供、女儿服饰容态以及色空空色等方面的审美见解,颇与《红楼梦》相关合。故笔者认为这本书是《红楼梦》的文化原型之一。[注]书中有《选侍》一则谓:
美人不可无婢,犹花不可无叶。秃枝孤蕊,虽姚黄魏紫,吾何以观之哉?佳婢务须修洁,时令烹茶、浇花、焚香、披图展卷、捧砚磨墨等项,兼其命名。亦犹斋头品具,可无佳名乎?
曹雪芹正是以琴棋书画兼其命名,来衬托元、迎、探、惜四位小姐的形象,表现他们的情趣爱好。
惜春喜爱绘画,“会几笔写意”。《红楼梦》第四十回,写刘姥姥进大观园,觉得比那画儿还强十倍,希望有人也照着园子画一张,让她带回乡下。贾母听说,便指着惜春笑道:“你瞧我这孙女儿,他就会画,等明儿叫他画一张如何?”后在第十二回、四十五回、四十八回中,均有惜春绘大观园图的情节。所以曹雪芹将惜春身边的大丫头取名为“入画”。
探春工于书法,这在《红楼梦》中亦有反映。第十七、十八回,写贾元春省亲,命诸姐妹为大观园题诗。之后,“又命探春另以彩笺誊录出方才共十数首诗,令太监传于外厢”。第二十三回,又提到“贾元春自那日幸大观园回宫后,便命将那日所有题咏,命探春依次抄录妥协,自己编次,叙其优劣,又命在大观园勒石,为千古风流雅事。”由此可见,探春的书法要高出诸姐妹一筹,得到了元妃的赏识。我们再从探春所住的“秋爽斋”陈设看,“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贴,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架如树林一般”。“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的墨迹”。所以,曹雪芹将探春的大丫头取名为“待书”,将另一丫头又取名为“翠墨”。
迎春的性格内向,温柔儒弱。由于她的才学逊于其它姐妹,诗作写得平平,又拙于言辞,故被人们称为“二木头”。但她也有特长,那就是擅于下棋。第七回送宫花章节中有迎春与探春在窗下围棋的描写。七十九回中,宝玉得知迎春误嫁孙绍祖,便天天到迎春的居处紫菱洲一带徘徊瞻顾,并信口吟成《紫菱洲歌》:
宝玉在诗中追忆了他与迎春往昔下棋的情景,对迎春嫁后棋枰冷落的现状深感悲叹。读了这首诗,我们就不难理解曹雪芹何以将迎春的丫头取名为司棋。
元春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仅出现过一次,而且是以皇妃的身份归省荣国府,和父母相见也是尽君臣之礼,这就使她无法在读者面前显露出所有的才华。她仅仅为大观园题写了几处对联匾额和一首绝句。也就是在这十七、十八回中,我们得知,元春原带进宫去的丫环名为“抱琴”。我们可以推测,元春精于琴曲。我们还可以想象,元春深居“凤藻宫”,在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只能与琴相伴。她经常抚琴一曲,以寄托对亲人的思恋,来消磨那寂寞的时光。
在曹雪芹原《石头记》初稿中,是否还有关于元春抚琴、迎春奕棋、探春作书的具体情节呢?由于后四十回早已迷失,我们无从知晓。而高鹗续书中却有黛玉向宝玉讲解琴曲、惜春与妙玉对奕的情节,虽然也有助于塑造人物的形象,但若分别安置在元春和迎春身上,那就更符合曹雪芹创作的原意。
曹雪芹将贾府的丫头冠以新雅的名字,也反映了封建社会贵族家庭的奢侈绮丽的生活景况。与曹雪芹同时代的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说:
近来士大夫喜蓄美婢,而青楼尤多。题以雅号,如惜花、采香、侍月、绣春之类。然而甘蔗旁生、荔枝侧出,似扫眉人不可无此陪衬。
这是社会风气使然。然而,尽管这些美婢的名字取得再新雅,终究是供驱使的奴婢,他们的名字不过是起到“斋头品具”的作用,为贵族小姐装点门面罢了。虽然在这些丫头当中,也不乏有通音律、晓棋艺、识书画的人。但他们的命运仍为其它人所主宰。《红楼梦》一书使我们看到,随着贾府的衰败和籍没,“三春去后诸芳尽”,这些丫头们有的被撵、有的被卖、有的被逼死。而他们的女主人亦摆脱不了弦断、棋散、书毁、画裂的悲惨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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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悦容编》一作明人叶文通着。在清代,这本书十分流行。康熙年间,著名藏书家周亮工“因书屋”就藏有此书,见周氏《书影》着录。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少时曾师从周亮工,楝亭藏书中可能有其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