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河伯曰：“世之議者[1]皆曰：‘至精[2]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3]？”
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4]，大之殷[5]也。故異便，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6]。是故大人之行[7]，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爲利，不賤門隸；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汙；行殊乎俗，不多辭異；爲在從衆，不賤佞諂；世之爵祿不足以爲勸，戮恥[8]不足以爲辱；知是非之不可爲分，細大之不可爲倪[9]。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己[10]。’約分之至也[11]。”
【注釋】
[1]議者:愛議論的人.
[2]至精：這裡形容極其微小，小到了極處，無法用眼睛觀測，只能用思維來想象，則用“至精”來形容。
[3]信情：實情。
[4]垺（音浮）：非常之大的意思。
[5]殷：碩大無比之意。
[6]不期精粗焉：不屬於精粗之列。
[7]大人之行：大智慧者的行爲處事。
[8]戮恥：殺害恥辱。
[9]倪：標準。
[10]無己：無我。
[11]約分之至也：對境不生心，離分別，不執著，近乎完美。
【譯文】
河神說：“世間愛議論的人都說：‘最精微的已看不見形體，最大的已不能用尺度來計算。’這話可信嗎？”
海神說：“從小的角度去看大的是看不完全的，從大的角度去看小的是看不明白的。精細，是小中之微小；垺，是大中之碩大也。所以，事物之大小不同，各有各的相宜之處，此是事物勢態的必然現象。至於精細或粗大，是限於有形的東西；對於無形的，是不能用數量劃分區別的；對於最大的不能用尺度計算的，數量是無法量其窮盡的。可以用語言談論的，只是物之粗略部分，可以意識設及到的，是物之精微部分；言語不能談論，意識也不能及的，不屬於精微或粗大範疇。所以，大智慧者的行爲，不做傷害人的事，不贊許行仁施恩，做事不謀私利，不卑賤下人；貿易買賣無爭，不主張推辭謙讓；遇事不依靠別人，不贊許自食其力，不卑賤貪婪汙濁之人；行爲不同於世俗，不贊許怪僻異端的行爲；一切言行隨順大衆，也不卑賤巧語諂媚之人；世間的榮華富貴不足以能打動其心，殺戮羞恥不足以能使其侮辱；知道是非本來不可以去分別；小與大是不能用來作爲標準。聽說：‘得道之人不求名聲遠播，大德不求所得，大智慧人心裏無我。’他們對境不生心，離分別，不執著，近乎完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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