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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舒进了这屋子简直犹如冰窟。他心里顿时一紧，也不知道高澄是怎么在这儿忍了一夜的。

屋子里满是杜衡香的味道。

本来已经是春暖花开，为什么这屋子里竟然是这样又阴又冷？

崔季舒这还是在高澄登帝位后第一次回故邸。从前的权力中心、歌舞场，到今天都成了冷宅旧屋、衰草枯杨。

可他也明白，高澄对元仲华的心思留在这儿，永远也带不走了。

屋子里不只冷，还黑。想夜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漆黑。此时黎明已至，尚且昏暗不堪。

玻璃蒙窗，屋内陈设华丽，一切都未变，但蒙尘已久。没看到高澄，崔季舒回头看阿娈。模糊之间看到阿娈眼圈也是红的。

阿娈往帷幕后的内寝中指了指，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从前这屋子里是什么情景，她每每忆起，难免心痛不已。

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大家，可在里面？”崔季舒终究没有敢贸然进去，还是仔细问了一句。

没想到里面很快传来了回应。“崔叔正？进来说话。”是高澄的声音。只是显得有点无力、低沉。

连着刚才在林泉舍得到的消息，崔季舒听了这声音更是心情沉重起来。他应诺着走了进去。

杜衡香的味道在内寝中更愈浓。博山炉里飘出丝丝袅袅的青烟。

屋子里还是没看到高澄。

崔季舒留意到窗下的妆案上摆着的铜镜。那一面海兽葡萄纹铜镜是从前元仲华用了很久的日用之物。铜镜前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两只点翠金爵钗。上面小小的弯钩好像两只对飞的鸟雀。

还有那支断裂只剩一半的玉笛，就摆在高澄面前。

缠枝花的床帐垂落，严严实实遮住了床榻。

崔季舒有点懵了，犹豫着还是轻声唤道，“主上？”

“你怎么又追到这儿来了？”果然床帐里很快传来高澄的声音。

声音里透着种任性的薄怒，又因为无力低沉有点像娇嗔。

崔季舒心里踏实了，这是他的那个挚友阿惠。

他走过来亲自动手把半面床帐钩起来。

一边钩床帐，一边道，“林泉舍昨夜给臣送信，说湘东王有急事想见臣。臣去林泉舍见了他，一早就赶回来入宫见陛下。在宫里没找到大家，可把臣急坏了。”

崔季舒絮絮叨叨，钩好帐子才看到高澄躺在床榻上默默无语盯着他，眼神里都是不满。他赶紧住了口。吓得都忘了行君臣大礼。

这么冷的屋子，头上密密实实地沁出一层细汗来。

高澄从榻上起身。

崔季舒就着亮起来的晨光看到他神色和缓了些，赶紧走到榻前跪下来，一边行了大礼一边回禀道，“江南有变，湘东王想见陛下当面陈述。”他还没敢一次把话说得太透。

“你起来吧。”高澄轻飘飘的一句话传来，他自己也已经从榻上坐起来，然后离开那张寝榻，站起身来外面走去，没再管还跪伏在地上的崔季舒。

湘东王为什么想见他，高澄心里也大致明白，想必是梁国出了什么变故。凭直觉，这变故和侯景有关系。这正是他比较牵心的事。

高澄不置一辞地走出去，崔季舒也赶紧手忙脚乱地起身跟出来。

主上一句话没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也只能紧随其后，细心体察。

湘东王萧绎，是南梁皇帝的皇子，太子萧纲的弟弟，小字七符。当年以质子的身份到前朝元魏的都城邺城来，正是他和当时的权臣、大将军高澄私下的一种合作。

高澄欲借他牵制南梁，萧绎欲借高澄扩展自己的势力。

既然如此，及至高澄篡位，魏灭齐兴，萧绎又成了齐国的质子，反正私下里都是他和高澄的合作，这个并没有发生变化。

萧绎虽然身在邺城，但在建康也不乏其私人，可能会对建康的事知道得比高澄还快。

事实看来如此。仅从萧绎态度看来，他不敢隐瞒，这么急于禀报高澄，至少表示了仍然甘为所用。

侯在外面的阿娈见主上出来，便服侍盥洗、更衣。

不一会儿的功夫，刚才还颓废、沉郁，散着头发而衣衫不整，又失尽颜色的男子又变回了往常的样子。

太阳渐升，屋子里亮起来。高澄命唤陈元康进来。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卫府将军肯定在外面庭院中。

昨天那一夜过去，任性也只能有这么一回，高澄自己也明白。天一亮，回了齐宫，他又得变回那个大齐天子。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没理由不走下去。

陈元康进来，阿娈带着奴婢们退出去。

高澄已经又变回了以往沉稳有度、雄姿英发的样子。就好像他从来没有颓废失落过。

所以等陈元康进来的时候看到皇帝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长猷兄，”这是高澄在登帝位之前对陈元康的称呼，现在私下里有时候也会这么称呼。“朕一时疏失，宫中可安好否？”

高澄也就是这么随口一问，想必有陈元康这个卫府将军，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况且内政肃清，早就没有人敢和他作对了。

陈元康的回答也在他预料这内。

于是高澄又把话题转到崔季舒这儿。“湘东王是朕亲赴建康请来的尊客，不可对其怠慢。湘东王说想见朕，有事回禀，八九不离十和侯景有关。既然朕已身在宫外，便迁就他一回，去见见他。”

高澄说着已经站起身来了。

“湘东王好大的面子，大家也太迁就他了。”崔季舒笑道。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萧绎对他说的那些话告诉高澄。又觉得在故长公主的屋子再对高澄说出坏消息岂不是对他更大的打击？

“陛下且慢。”陈元康看崔季舒犹犹豫豫的，他便拦住了高澄。消息他也知道，来的路上崔季舒都对他说了。“陛下倒不必急着去林泉舍见湘东王。”

陈元康看一眼崔季舒，顿了顿道，“侯景在梁帝面前自陈愿出兵伐齐，为梁帝一统天下，梁帝已经应允了。湘东王想见陛下无非是想脱罪，怕自身有危。他是梁国皇子，在邺为质子，梁帝背盟皇子自然该顶罪，陛下何必还要对他以礼相待？倒不如先回宫去召重臣朝议，以商量应对之策。”

崔季舒没想到陈元康抢在他前面把这事说出来了。怎么说他心里也有点不太高兴。也只能听高澄吩咐了。

屋子里突然间就安静下来。气氛也紧张了。两个人都看着高澄。

这事是足够严重的大事。三国之中最不安稳的就是刚刚篡了元魏的齐国。

高澄原本阴沉满面，但片刻之后便满面放晴，微笑道，“意料中事，早晚必来，有何可惊讶之处？你们也无须瞒着朕。用湘东王顶罪何用之有？不如留着他才能有更大用处。”

他不是因为听说侯景给梁帝出这样的主意才变坏了心情，实在是侯景这个人会牵扯起他太多不好的回忆，想甩也甩不掉的回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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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沅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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