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你退我进
(2008-10-08 14:5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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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喇那拉氏四阿哥福晋李氏王府 |
分类: 情探泰陵 |
第六十三章:你退我进
腊月三十的一大早儿,天色刚刚微微透了一点儿亮光,雍亲王府的侧福晋李氏就已经妆扮停当地出了自己个儿的院子往王府中轴线最后进的那重院落走去。那院子是嫡福晋乌喇那拉氏住的地方。
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王府里做粗活的小厮或是老嬷嬷们在洒扫。来往穿行不断的都是服侍各房里主子和皇孙们的贴身丫头或小厮,在给自己主子打洗脸水或是送早点什么的。
李氏一边走一边听着耳边不断声儿地“给侧福晋请安”的话,只是穿耳即过,她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还要小心脚下积雪路滑。昨儿又下了大雪,此刻王府里的红墙碧瓦衬着洁白如絮的落雪更显好看了,可是在她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来压抑。李氏想,都说瑞雪兆丰年,应该是好迹象。可是她心里怎么都觉得这雪下得烦人,心里隐隐有种不吉之感。难道是王府里又要出什么事儿?昨天宫里头要祭祖,又是得禄日,此外还兼要打鬼。王府跟着宫里头学,昨儿也大张旗鼓地跳布扎来着。按理儿说,凡有邪性的东西应该都赶跑了,来年一定能得清净,可是心里怎么又这么跳得慌呢?
想了半天李氏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了。这正是当前眼下最要紧的一样心事儿。别看这府里一派井然有序的样子,实际上人人心里都没有着落。为什么呢?因为这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四阿哥和硕雍亲王根本不在府里,已经是一连数日的事了。王府,王府,正是因为有他这个和硕亲王才可以称得上是王府,不然只能和比邻的八阿哥胤禩府第一样叫贝勒府了。至于这位亲王爷眼下在哪儿,不但李氏,府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慑于王爷之威,没人敢议论。
想到这儿,李氏抿紧了唇,脚下加快了步子。她正是要去嫡福晋乌喇那拉氏那里探听消息的。要说起来,这位嫡福晋目下的处境比她更不如。谁都知道这时候是最讲规矩的时候,宫里府里好多事都要嫡福晋出面,而乌喇那拉氏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实在是太没面子了。心里头想事儿,不留神脚下一滑。李氏今儿特意穿了花盆底鞋子,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幸好被身旁眼急手快的一个丫头给扶住了。
“主子小心。”那丫头尚有些惊魂未定。李氏借她的力站稳了,没说话,又小心翼翼地按着那丫头的肩继续往前边走去。
进了乌喇那拉氏的院子,刚巧一个丫头打帘子从上房里头出来,手里捧着个药铫子,走到房前阶下将里面的药渣倾倒出来。李氏一怔,暗想昨儿府里头跳布扎的时候还没看到乌喇那拉氏生病,怎么今儿就真的病了么?果然已经嗅到一丝似有若无的药香气儿。不像是一般的药味儿那么浓重,倒好像是什么吃食的香味儿似的,但若仔细辨,还真是药味儿。
那倒药渣的丫头直起身子来也看到了李氏,笑着请了个安道,“侧福晋真早,又是头一个来给福晋请安。”李氏笑着点点头,没说什么,带着疑问在那丫头的引导下进了乌喇那拉氏的屋子。
若说外面的药香味儿还淡些,那这屋子里的药味就浓重多了。李氏在外头屋子里卸了斗篷还未进里间屋子便大声急急问道,“姐姐病了么?吃的什么药?”
里头的乌喇那拉氏听声音就知道是谁。话音未落李氏已经进来了。一眼看到乌喇那拉氏只穿着件湖色缎三滚三镶,襟上绣腊梅的家常棉袄正坐在窗下的炕上。正一叠连声儿地咳着,身前的丫头跪在地上手捧唾盂,身后的丫头轻抚着后背。顾不上回答李氏的问题,乌喇那拉氏好半天才止了咳,接了丫头递来的茶漱了漱,这才挥手命丫头们出去,向李氏笑道,“妹妹来得好早,坐下说话。”
李氏行了礼坐在炕桌另一边打量着乌喇那拉氏。乌喇那拉氏本是极端庄而修边幅的人。李氏多年来日日请安几乎无一日见她衣冠不整、鬓发散乱的样子。而今日的乌喇那拉氏与平日里的嫡福晋的样子太不同了。不仅这样穿着不可见人的家常旧衣裳见了她,而且连头发都只是随便地散散挽了一髻。这样一来好像真的是一夜之见便面容清减、憔悴了许多。
“倒让妹妹担心我了。许是昨天着了风寒,一夜也没睡着,忽冷忽热,嗓子里头又像火烧似的。快天明的时候实在是熬不得了,请了太医来诊了脉开了方子,这不药才煎好了。”乌喇那拉氏的声音果然有些嘶哑,用手指了指炕桌上那一只白瓷小碗。“才要吃药,恰巧妹妹来了。”说着便当下捧起药碗来蹙着眉一饮而尽。又连饮了几口茶,再拈了一片蜜饯吃了,这才回过味儿来。
李氏看得如坠五里雾中,还是不明就里。试探着问道,“姐姐病了我还不知道,这真是我的罪过。幸好太医瞧过,太医倒是怎么说?”好像是极关心乌喇那拉氏的样子。
乌喇那拉氏闲闲地道,“妹妹快别这么说,我也是不忍心半夜里惊忧了你,更怕你担心。太医倒也没说什么,说症候倒不凶险,只是发作的不是时候。若是稍不留意,再疲累了,或是再着风寒,那只怕就是极凶险了。说是要卧床静养,万万不可再出屋子去。”
“啊……”李氏不由失声叫道。她感觉心里一下子落了空。乌喇那拉氏极注意地看了她一眼。李氏一怔,很快便在尴尬之后换上了一个担心、忧虑的神色再道,“真是吓得我魂都要出来了,既是如此还是我服侍姐姐回榻上歇着才是。”说着便站起身来。
乌喇那拉氏竟也不推辞,由着李氏扶着上了床道,“有劳妹妹了。”一边又咳了几声道,“我想这太医说的也是。真发作的不是时候,年底下多少事要等着料理,偏偏我倒病了。府里还可,还有宫里,若是没办法,少不得我挣命罢。”李氏沉默了,乌喇那拉氏倒是极着急的样子。可是就算宫里要尽礼她也是万不能去了。倒不是怕她有闪失,而是到底过年,宫里头也忌讳。
乌喇那拉氏躺在枕上又道,“真是急死人,晚上可怎么好呢?实在不成还得到园子里去给王爷送个信儿,让王爷定夺。”
提到“王爷”两个字,心思起伏不定的李氏仿佛这才记起自己的来意。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好像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太医不是说了,姐姐万万不可出这屋子。还是我亲自去吧。”李氏脑子里已经有了主意,一边帮着乌喇那拉氏掖好被子一边镇定着好像极自然地说。
乌喇那拉氏心里暗笑,表面儿上却感激道,“怕别人说不清楚,少不得又要辛苦妹妹一趟了。”
时值近午,又是天阴欲雪。想起前几日四阿哥说过要在这园子里陪着她过年,雪诺其实是不敢当一回事的,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今儿夜里就是除夕,早上寅时开始宫里头皇上就要行拈香礼算是接神,紧接着就要“踩岁”。晚上还有保和殿的筵宴大礼,四阿哥位列亲藩自然要服侍在圣驾左右。所以几乎是半夜里四阿哥早就起身收拾停当进宫去了。雪诺估摸着等晚上的保和殿筵宴结束了还有宫里有家宴,等家宴再结束了不消说自然要与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回王府里去,恐怕不会再到园子里来了。这大概又是她在园子过的一个无比寂寞的新年了。
说什么新年、新年?对于她来说是年年如故。或者真要年年如故倒是好事了。可是算起来又像是一年不如一年,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有若雪,今年反倒又是她一个人落了单。
看她捧着一本胤祥送的米芾的诗帖似乎在回味什么,和露走上来将雪诺面前的残茶捧走又换了新的没话找话地笑道,“今儿过年,主子不换件颜色衣裳么?也许晚上王爷回园子里来陪主子。”
雪诺身上的一件冰蓝色旗装通身无绣确实是素淡至极。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体会元章用笔妙法的时候听了这一句话懒懒答道,“换衣裳做什么?换了衣裳就能把别的也换了么?”
正想着如何打发时光,忽然外头小厮喊了一句,“王爷回来了。”接着便听到外面脚步重踏以及絮絮碎语的嘈杂声儿。雪诺猛然站起身来,连耳垂上两粒珠了都跟着一晃。倒是和露一脸的惊喜去将殿门打开。果然是四阿哥穿着极庄重繁复的亲王朝服带着一身寒意走进来。
“你可用过饭了?我头痛得紧,趁着这会儿无事先回来略躺一躺,晚上还有许多事。” 胤禛略锁着浓眉,颇有不适意似的,面色也有些青白,不知是累的还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听他这样说,雪诺赶忙亲自跟着他进了里边寝殿内,服侍着卸去礼服,扶着他上床躺着。掖好了被子才要出去,胤禛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叮嘱道,“我躺躺就起来,你先去沐浴吧,晚上有极要紧的事。等你浴罢再说。”这话没头没尾不知是什么意思。可是他又说是极要紧的事。看他很疲惫的样子雪诺也未再问便应声儿出去了。
李氏一进了园子里就暗自在琢磨,要么不来,既来了就要一次把事办成了。看样子大福晋乌喇那拉氏确实是病得厉害,今儿准定是不能入宫了。但是晚上宫里的家宴四阿哥府里必得要有一位位份够得上的女主陪着四阿哥一起进宫,到时候好在后宫里的筵宴上算做是雍亲王府的人,而且也必定要给四阿哥的生母德妃以及宫里其他位份高的妃子那里行辞岁礼。自己不就正好是这现成的人吗?
当然李氏也算是聪明人。眼下王府里的两位侧福晋,她的次序尤在年氏之后。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进府服侍的年头总要比年氏长,而且又生了儿子皇孙弘时。再有就是以前也有过乌喇那拉氏不便入宫由她作为四阿哥府女眷而入宫行礼的事。但是眼下四阿哥知不知道福晋生病的事,如果知道心里是怎么打算的,这些她还不知道。所以她还有一个略显大胆的主意,怕不成到时候便要用一用了。
李氏打定了主意故意做作出一副极威严又忧虑的神色来。到了那寝殿外面拦住了要往里通报的丫头,厉声道,“王府里出了大事,来不及通报了,要即刻禀告给王爷和年氏侧福晋。”说着便要硬闯。
无奈,雍亲王府的规矩极大,何况现在那喜怒无常的四阿哥就在殿内休息,就是有天大的事奴才们也不敢不通报就放人进去。所以李氏自然是闯不进去的。李氏当然也早想到了会如此,此时也不争辩,忽然抬起手来照着那丫头劈手就一个极凌厉的耳光,怒道,“下贱东西,也不看看你是谁,也敢拦我。耽误了大福晋的事你的贱命够赔么?”
李氏虽然平日里快口利舌,但是从不轻易为难奴才,更没有打过谁,这是有史以来第一遭。那挨打的丫头被打得一怔,有些回不过神来。面上巨痛又不敢哭,早就头脑如浆糊了。李氏趁机便命自己带来的丫头将殿门“咣当”一声推开,带着人便闯了进去。
刚一进殿内一眼看到年雪诺及身后的丫头仆妇一众人等正站在门口似乎正是要开门出来的样子。两下里人都一怔,皆是意外的神色。雪诺其实早就听到外面忽高忽低的声音,怕惊了四阿哥所以亲自出来瞧,万没料到是李氏忽然闯了来。两下里僵持着,还是雪诺先道,“原来是李氏姐姐,请里面说话。”语调不咸不淡,转身便往里边那黄花梨的圆桌边的鼓凳上坐下来。她的位份比李氏高,即便是要刻意摆谱李氏也没办法。
李氏刚才心里万般的主意此时竟都化为乌有,不料是这样的情景。关键是眼前年雪诺的穿着打扮颇让她怀疑。年雪诺身上穿着极随意的淡粉绫子撒花偏襟系带长襦和玄色缎罗裙,一头光可鉴人的乌亮长发丝丝缕缕披垂至膝,似乎还带着隐隐湿意。看气色年雪诺面上红晕洇洇直如烟笼芍药得了雨露滋润一般。
看李氏不说话只管盯着自己打量,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雪诺吩咐道,“姐姐不是来见王爷的么?王爷就在里边寝殿内歇着,是姐姐进去还是请王爷出来?”雪诺不知她的来意,但料必有事,自己不愿掺和,只想赶紧让四阿哥来解决。
李氏心里忽然有些害怕。来的路上踌躇满志此时都化为乌有。犹豫着究竟是自己去见四阿哥,还是请四阿哥出来。正想着不经意一抬头看到年雪诺也正饶有所思地瞧着自己,心里一沉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道,“这园子如今就是侧福晋的地方,还不是妹妹你说了算。在哪里见倒无所谓,只是大福晋的事我实在不敢耽搁。”
“年主子,王爷醒了,问什么事这么闹,请主子进去。”一个丫头从四阿哥休息的那寝殿里出来,向着年雪诺恭敬执礼相问。雪诺站起身来向李氏道,“姐姐说的话我真是不敢当,我不过是和姐姐一样的人罢了。既是王爷已经醒了,姐姐就随我一起进去见王爷吧。有什么话只管畅所欲言。”
四阿哥昨夜几乎一夜未眠,早上又起身格外早,今天上午在宫里各处行礼,好不容易诸事妥帖回到园子里来。原本想着趁着空档黑甜一梦晚上好精神实足地进宫家宴去。没想到好梦正酣的时候被吵醒了。
李氏跟着雪诺进了寝殿。四阿哥已经穿好一件家常品月色缂丝面的袍子,正盘膝坐在那窗下的炕上,只是头发略有几丝凌乱。李氏再偷眼细瞧,四阿哥的面色有些发红,眼睛倒略有些肿,眼圈微微发青。忽然四阿哥放下手里的茶碗目光如电一眼向李氏扫来,惊得李氏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先给四阿哥行礼。
四阿哥看到李氏倒并没有多么地惊异,也并没有因被吵醒而发怒。反是不惊不怒地淡淡问道,“府里有什么事么?你大老远赶来可是福晋派你来有话说?”开口就把李氏的来意给猜着了。
李氏不敢造次,也不敢再逞口舌之快,小心恭敬回道,“府里是有些事,怕奴才们说不清楚,所以福晋才遣了妾来给王爷回话。”李氏低着头并不敢看四阿哥,恭身而立,一口气将话都说了。说了四福晋如何生了病,又如何着急,太医什么时候来诊过脉,诊脉时是怎么说的。倒好像是她都亲眼看到似的。她说话的时候也留意着四阿哥的反映,可奇怪的是四阿哥任何反映都没有,李氏的心里便有点打鼓。
等话都回完了,屋子里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大概唯一觉得置身事外的就是雪诺。其实真正糊涂的只有李氏一人,四阿哥和年雪诺肚子里都雪亮,知道这是四福晋有意拿糖来抬高自己的身份。只不过雪诺是刚刚才从李氏话里听出这个意思,而四阿哥是早就察觉到了,也早就得了消息。雪诺倒替乌喇那拉氏捏把汗,照四阿哥的脾气若在这个时候给他不痛快,想必乌喇那拉氏失去的要比这个多得多。只是不明白他们多年的夫妻如何乌喇那拉氏竟如此不了解四阿哥。眼见得就要进宫晚宴了,若是皇子中唯有四福晋不到,又不知要引起多少人对雍亲王府的猜疑。想到这儿雪诺忍不住看看四阿哥,竟还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盘算的。
“福晋还有什么话说?”四阿哥停了半晌终于开了口,还是问李氏,语气里有一种鼓励,并且比刚才温和多了。
李氏好像正是受了这样的鼓励,把自己早就想好了的一句话终于说出来了,“福晋说怕王爷这里晚上还有极要紧的事要安排,所以命妾到园子里来听命。”这话说的并不直接,但是四阿哥一听便知,所谓极要紧的事不过就是指宫里的家宴。若是说四福晋病了不能入宫,由哪个雍府内眷代劳,说起来必是在府里深得宠幸的人。而且侧福晋毕竟比不上嫡福晋,这样的机会极少。
四阿哥坐了半天,腿有些麻木了,挪了身子下了炕,在地上走了几步吩咐道,“不错,是有极要紧的事。既然是福晋病了,我心里也着实牵挂,怕是进宫去也要为她牵肠挂肚。依我看,府里你和福晋往常里最亲近,这个档口儿还要倚重你了。”这些话直说到李氏心窝里去了,颇感欣慰。不过还没来得及高兴,四阿哥忽然话锋一转又道,“你即刻就回府里去,再请太医来给福晋瞧瞧,该吃什么药你也上上心,悉心照料着只怕还好得快些。再禀告福晋我从宫里下来即刻回府去瞧她。”
原来四阿哥所说的极要紧的事就是要李氏回去照料病中的乌喇那拉氏。不得不说,这对于她两个人都算是一个打击。李氏立刻便有些灰了头脸,如斗败了公鸡般应声去了。
等年雪诺送了李氏出去再进来的时候,见四阿哥一个人坐在炕沿上,支肘于炕几,以手加额在低头沉思。四阿哥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并不抬头,只声音有些低哑地道,“你即刻准备,和我一同入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