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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珐琅彩瓷太和殿娘娘雍正圆明园 |
分类: 胤禛二十七年 |
第一章
雍正四年,春暮,夜色初降。
当雍正批完了今天的最后一本奏折,放下笔,摘掉眼镜,仔细地将炕桌上的奏折都弄整齐了。恰巧殿内设着的金自鸣钟清脆地撞响了七下。他从条山炕上挪下来,趿着鞋,站起身,又习惯性地瞟了一眼那自鸣钟。才交戌时,对于他来说,还早得很。晚上不用熬夜现在已经是很少见的事了,也习惯了晚睡,甚至一夜无眠。忽然一下子多出了这些时间,自己都觉得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一边活动着腰身、手臂,一边看看正坐在窗下的大书桌边的殳懰,正在认真地写字。她穿着一件淡淡的绯色便服,长长的直发披散如丝,光可鉴人。殳懰又提起笔来蘸了墨,再写了两三个字,这才放下笔。看看这一晚上通篇写的字,似乎还满意,便站起身来。
雍正已经走到她身边,她用身子挡住了自己写的字,向他笑道,“今天好早啊。”那头发也随着她一动一静而飘逸有致。雍正走上两步,一手揽了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浅笑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这样浓艳的辞曲听他这样软语温言地念出来,总会让她格外沉醉,庆幸自己可以和别人不同,能看到他绝没有第二个人看到的一面。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会心跳,这份浓艳的情致总是让人浅尝辄醉。
雍正却拥着她转了个身,伸手从桌上将那页笺纸拿起来。一边轻吟浅诵起来:“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不禁笑道,“你是喀喇沁草原上长大的,倒有这份江南情怀。”
江南在她的映像里是辞赋文章中的繁华烟柳地。不是在自己心里构筑山水,只是希望能够无拘无束地在烟雨、青山、碧水中活得自在,随心所欲。可能更像是自己脑子里的一种幻想吧。她已经被困在这紫禁城中的时间太长了,时间越久就越是格外思念梦里的自由自在。
“我不过是自己做些幻想罢了。” 殳懰一边说一边略有不好意思地从他手里将自己写的那幅字夺回自己手中,然后将它仔细地折起来。
看着她黯淡下去的眼神,雍正拉起她的手,“来,出去走走。”然后便转身向外走去。她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拉着出了门。他握着她的手出了养心殿,穿过月华门,往南走便是乾清门。
过了乾清门,他便拉着她飞跑起来。他步履如飞,她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发丝凌乱地飞舞。一边偷偷看看身边拉着她飞奔的人,一边暗想,果然是从小就练习弓马骑射,虽然功夫未见得怎么样,但是至少强身健体还是很有好处的。
穿过保和殿、中和殿,一直到了太和殿前的广场上,雍正才停下来,他只是有点微微地喘气。殳懰却觉得嗓子都像火烧一样,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雍正。他笑着抬头看看天空,然后示意她,“你看。”
殳懰一边平缓气息,一边抬起头,天似穹庐,星垂阔野,天空又高又远。再环顾四周,身后的太和殿在星空下无比的威严、神秘,而殿前广场也无比的空旷。不知何故,四周空无一人,再回头看看雍正,他正看着她微笑,笑得很得意。没想到他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和浪漫。这时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拉着她慢慢地走上了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走到栏杆前。他轻轻把她的头发拨弄到胸前,然后从背后环抱她,“你看。”她仰望星空,这里离天空好近,又俯视太和殿前的广场,在星空下广阔而神秘。
她靠进他怀里,微微地侧了头,他略略俯下身,面颊贴在她鬓上。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你知道吗?这儿最让我映像深刻的一次就是康熙五十二年皇考六十圣寿的万寿节那日。我站在这丹陛之上,太和殿内外、丹陛上下都有宫灯,照得像白天一样亮。皇考坐在御座上,外使、外藩、内外臣工轮番叩贺。丹陛下面的广场上车马萧萧,汇集万人之众,多少人都是第一次有幸亲近天颜。从那一天起,我不仅知道了一国之天子身负家国之重任,也看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圣天子四海臣服的威仪棣棣。也许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注意这太和殿上的御座。我想了很久长时间,众兄弟中唯有我才能坐得上来,坐得长久,再安安稳稳地把它传之于后世。”
这算是那段熙朝往事在雍正口里最真实的告白了。殳懰在他怀里没有动,只回答道,“你做得很好啊。”在他还没有正式坐上太和殿御座的时候,就下诏各直省清理仓库亏空,补足钱粮;罢各直省方物之贡。这些都为开启雍正新朝做好了准备。同时也为补足康熙末年的国库空虚做好了准备。如今,三年时间过去了,他整顿吏治,清理钱粮,铲除边患,改革腐朽旧制,确实做到了“雍正改元,气象一新”。
“对不起。”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为什么?”她被他抱着的姿势弄得无法回头看清他的脸。“我害怕……”他声音低低地说。她却努力转过脸来,抬头看他,“害怕?”她觉得很惊讶,在她心里,他是叱咤风云的铁腕皇帝,他可以坚不可摧,他可以力挽狂澜,他可以雷霆震怒,他可以谈笑风生,他甚至可以柔情婉转、曲意奉迎她,但是,从来不知道,他会害怕。
雍正也正低头看着她,可是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平常人害怕时候的表情。他连害怕都可以隐藏得这么深,这又让她觉得奇怪。“害怕什么呢?”不等她说完,他已经低下头深深地吻她,似乎要把一切都宣泄出来一样。
然后抬起头来离开了她的唇,看着她的眼睛,“我唯一无法面对的人就是你。因为我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所以不舍得放你走。” 殳懰微微嘟了一下嘴唇,反问,“你身边有各种各样的人,怎么会一个人呢?”雍正的手臂圈得她更紧了,“他们都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你。”她还是挑了挑眉毛,“你因为害怕孤独才要留住我的吗?”雍正将她抱得几乎要窒息,低下头来埋在她的头发里,再次在她耳边含糊低语,“因为……我爱你。”他用几乎轻得听不见的声音说出那三个字。可是在殳懰听来却如春雷灌耳一般,一时之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雍正还在她耳边接着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真正的你想要的生活。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梦。明天,我们去圆明园。”
“圆明园???”殳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没有听错,真的是圆明园。她忘记了,这是雍正的离宫,他从做皇子时起,自从得到了这座赐园就开始不断修膳它,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如今三年谅阴期已经过去,他可以住在园子里,她也将可以和他一同过这种园居生活,离开这肃穆森严的紫禁城。
雍正抚着她的背,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很开心,有一种很轻松的感觉,“你会喜欢那儿的。”自从康熙四十八年得到这座赐园为止,他过去住的时候不算多。而殳懰更是没什么机会过去。既便是从前去过几次只是小住了几日而已,没机会去深鉴园林之胜。更何况如今它已经是远非昔日可及。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微雨初晴。平明时分是稀稀疏疏的雨点子,可是既不曾听到穿林打叶的萧萧肃杀声,也不曾看到漫过青砖地的积水,这真是贵如油的春雨。只有一瞥之间朱红宫墙上新鲜的湿润痕迹表明它曾经来过,空气里也饱含了水气既清新又让人舒畅。这样半阴半晴的雨后天气总让人心旷神怡。
殳懰是要与皇帝共乘龙辇的,这是多少年的习惯。她也最爱这样与他独处,一同观赏窗外景致。尽管他们一同出宫的机会有限,每一次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路,可是只要与他在一起,总觉得看什么都兴致勃勃。
走到龙辇边,正要拾步而上,无意间一瞥,一个跪在远处的身影突然在她眼前一晃。那人与王公百官一样,都跪在地上恭请皇帝登辇。自然是低着头的,可是并不用他抬头,她也可以一眼就看出他是谁。想起正月里雍正在太和殿里的震怒,殳懰此时犹然心惊。刚才原本轻松的心情也带上了一些沉重。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托住了她的腰,回身一看雍正正在向她示意,意思是快些登辇。殳懰收回眼神,集中精神,再次登上了皇帝专用的龙辇,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雍正也紧随在她身后上了辇,他坐在她身边,习惯性地握了她的手。两个人谁都没说话,龙辇已经启动。
皇帝的龙辇就出了紫禁城,向京城的西北方向去了。随行的除了王公百官之外,还有大批的妃嫔、太监、宫女。坐在龙辇里,时不时地掀起车窗的帘幕向外张望,殳懰的心里忐忑不安,从来未有过这种感觉。她渴望能和雍正一起过这种轻松的园居生活,他们在一起还有好多的事可以做。有目标有渴望的时候她才会心情好,想到这儿,她忽然唇边漾起了笑容。
“又在笑什么?”雍正看着她问道。心里想的当然不好说出来,殳懰向他身边挨近一些,放弃了回答他的问题,反来问他,“你很喜欢圆明园对吗?”
“我要把它建造成我不能实现的梦。”雍正慵懒得把手肘支在靠枕上,目光迷离地看着前方,好像忽然进入了幻境一般。“我也曾经跟随皇考南巡,其中历尽江南园林之胜,白堤烟柳、枫桥夜泊、北固怀古一直在我心里魂牵梦萦。有时候想想,如果皇考没有让我来做这皇帝,担这副担子,做个寄情山水之间的游历之人,远离庙堂,可能我会活得更开心啊。”说罢,他自嘲地一笑,“如今也就只能想想了。”谁说他是处心积虑要做皇帝呢?他知道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当然也知道其责任之重大。
殳懰忽然一笑,朗声清吟道,“维舫枫桥晚,悠悠见虎丘。塔标云影直,钟度雨声幽。僧舍当门竹,渔家隔浦舟……”这是青年时候的胤禛跟随康熙皇帝南巡时写的一首诗,名字就叫作《雨中泊枫桥遥对虎阜》。她只诵了其中六句,便笑意盈盈地看着雍正。雍正即惊且喜,也朗声接道,“茫茫吴越事,都付与东流。”
这时龙辇停了下来,雍正立刻精神一振,圆明园到了。李六福已经从外面掀开帘子,“皇上,到了。”雍正从龙辇上走下来。殳懰也跟在他后面下来。
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铺垫,尽管对于圆明园的向往和想象早已经积累了许多,可是当殳懰看到圆明园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觉得眩晕。这和紫禁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圆明园像是幻想中的仙境,但是这个幻想却如此活生生地矗立在她眼前。此时的圆明园经过多年的修缮即富丽堂皇又古朴典雅,蕴含了丰富的意境。
尽管圆明园有数不胜数的瓷器、珠宝、美玉,但是它并不胜在此处。如果这么说,真的是唐突了这座名园。就好像中国古代的名画一样,没有立体感,没有光线对比,甚至比例都可能失调,但是,那样的画却可以让人双目直视,舍不得离开片刻地紧盯着它看。因为它会勾起你内心隐藏的某些东西,让你如醉如痴,如临仙境一般地看它。让你觉得你已经进入画中,难以自拔,这就是中国画意境带来的效果。
毕竟画是假的,可是圆明园是真的,真到了让人简直不敢相信的程度。怪不得雍正说圆明园是一个它不能实现的梦。它真的可以让人忘了人世间的一切生生死死和纷繁忧扰,因为你进入了仙境。它可以是月宫瑶台,可以是海上蓬莱,也可以是昆仑仙山……它也可以是人间,它是一倾江水上的青峰点点,它是烟雨楼头的花木繁华,它是小桥流水寂静清幽的江南人家。
殳懰只是随着心意地走了几步而已,可是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她怕多走几步就会破坏了这真实的梦境。耳边却听到有人在说,“娘娘,皇上要去正大光明殿,奴才先带您去九州清晏。”听到了这真实的声音,好像才悠悠醒来。
跟她说话的是李六福。再一看,雍正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正大光明殿是他在圆明园里上朝的地方,就在她身后。正大光明殿旁边是勤政亲贤殿,他会在那里接见大臣。九州清晏应当就是他住的地方了。忍不住问李六福,“九州清晏在哪里?”
李六福向前面一指,“就在娘娘您的眼前。”
眼前是一片湖水,对面似隐隐有殿宇相望。殳懰不解地看看李六福,李六福笑道,“娘娘请往这边来。”他引着殳懰走到湖边。湖里泊着一只画舫,小巧精致,李六福先上了船,伸手来扶殳懰,“皇上命预备在这里的。” 殳懰让他扶着上了船,心里暗想,一定是昨夜雍正看了她写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所以才预备的。
李六福已经命摇橹的太监开船。殳懰站在船舷边,一阵清风吹来,吹得她衣袂飘飘,春风拂面而过,格外清新舒爽。远处的一片殿宇越来越清晰,行驶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之间一缕金色的阳光冲破淡淡薄薄的云层透出来,慢慢的那些丝丝缕缕的云散开去,太阳完全露了出来,天气彻底转晴了。在阳光的照耀上,湖面上波光鳞鳞,那不远处在数点青峰映衬下,潜藏于片片青翠古木中的一组青砖碧瓦、朱红描金的殿宇真好似神仙境界一般。殳懰心里完全没有了如在紫禁城里时的压抑,倒觉得开阔得很,心情也好得多了。不一会儿便靠了岸。
上岸来,有几株不认识的古树形态奇美,疏落有致。树木掩映之间是一片青砖、碧瓦、朱红廊柱的殿阁,颜色浓淡相宜。待要再往里去,忽然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叫道:“李公公。”
待回身一看,居然有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从一棵树后走来。初看时不认识,再仔细一瞧却有点眼熟,殳懰心里纳罕。李六福看样子却与他确实相熟得很,先请个安,后笑道,“朗大人,您这么早就下来了?”那人也笑道,“皇上命我来找李公公,说是要给一位夫人画像。”李六福身子一躬,向那人示意,“就是这位娘娘,朗大人您先见个礼吧。”
蓦地里殳懰脑子里一闪,几乎就要叫出声来。这人却已经向着殳懰请了个标准的双安,动作娴熟流畅,口称,“臣朗世宁,给娘娘请安。”看得殳懰大为讶异,这和她映像里的那个人真是差别太大了。然而此时不得不拘礼,她也忙双手虚抬了一下,算是很客气了。口里说着,“请起,请起。”
朗世宁站起身一边道,“多谢娘娘。”眼睛却瞧着殳懰又笑道,“娘娘,你还认识我吗?我们也算是故旧了。”他的官话已经说得非常好,几乎和所有大清的人一样流利。也许是怕殳懰还认不出来他,又叫道,“公主,别后已有十八年了。公主容颜未改,臣已经历尽沧桑,只是想不到还能在此与公主相遇。”
殳懰遇了故人已经又惊又喜。“公主”是从前他对她的称呼。康熙四十七年夏天,就在她被封为多罗格格,随同康熙皇帝离开喀喇沁奔向都中的时候,他也差不多同时离开了喀喇沁。此后他去了哪里她并不知道,但是十八年后,他们居然在圆明园中又相逢了。他的名字,现在叫作朗世宁,从前她叫他约瑟,约瑟·迦斯底里阿纳是他以往的名字。
“约瑟,真的是你。我几乎要认不出来了。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儿遇到。” 殳懰心里又热又辣,一时多少往事涌上心头。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边不由得仔细打量朗世宁,他穿着黑色的传教士的袍子,头上带着一顶圆帽,衣冠未改。算起来他也已经年纪将逾不惑,只是那轮廓线条分明的面颊,略深的眼窝,高高直直的鼻子,深褐色的头发还一如往昔。
李六福在一边听得神乎其神,殳懰看看他,笑道,“李公公,你先下去吧。我和朗大人是少年故友,想不到在这儿遇到,自然要叙叙别后离情。”李六福答应一声,“是。”笑道,“如此甚好,皇上让朗大人给娘娘画像,朗大人是西洋画师,和咱们大清的画师不同,自然少不了要与娘娘多说说话。” 殳懰笑道,“你也不必叫秋婵等人来过来服侍。这园子我很喜欢,想一个人好好走走。”李六福笑道,“皇上和娘娘都要住在九州清晏,奴才去带着太监、宫女们先安排妥当。”说罢便跪安下去了。
等李六福带着人都下去,殳懰和朗世宁便一同沿着九州清晏外面的盘盘旋旋的石子涌路,在柳荫掩映之下向后湖处走去。还是殳懰先问道,“自从那日在喀喇沁别过后,你说要去别的地方,是怎么到都中来的?又是怎么进了宫呢?”
朗世宁笑道,“公主走的那一日,我原是在远处瞧见的。一直到你们走远了,我也就上了路,也去了几处地方,后来还是应几个传教士朋友之邀到了都中。他们都蒙圣祖仁皇帝重用之恩,在钦天监参预天文历法修订,也随侍圣祖仁皇帝演习算术。”朗世宁谈起往事忽然感慨起来,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就这么快如白驹过隙一般。
圣祖仁皇帝喜欢西洋科技,而且自己颇能胜任此道,这是谁都知道的。殳懰心里也涌上对往事的回味,忽然道,“原本你也懂得算学,怪不得父皇让你在宫中任职。”
朗世宁摇摇头笑道,“公主还不知道么?我哪里懂得算学。是圣祖仁皇帝瞧上了我的画,才留下我的。后来要烧造珐琅瓷器,又命我画些珐琅彩瓷上用的图样。康熙爷甚爱珐琅瓷器,总算是让他老人家如了愿。”在圣祖仁皇帝在世时烧制成功了珐琅彩,朗世宁说起来颇感欣慰。
雍正也是颇爱瓷器的,殳懰也常听他说起这些事情。忍不住叹道,“可惜,那画珐琅器的颜料总是问题。”这是指珐琅彩瓷专用颜料不能自行产出,总需要从西洋购进。记得从前雍正总为这事叹息感慨。
朗世宁却笑道,“公主不用担心。如今珐琅彩瓷用的颜料,大清也可以自己产出了,不必再依赖从外洋购买。”
殳懰惊喜道,“真的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朗世宁笑了笑,先不作答,忽然岔开了话题问道,“公主,可还记得当日里在喀喇沁草原上过生日的那一夜?公主可否告诉我,是不是就在那一夜找到了意中人?”这是当年约瑟信口说的一句话,告诉殳懰在他的家乡,过生日的夜晚可以为自己许个愿望,并且一定会实现。约瑟还告诉她,她可以许愿遇到意中人。而她也就是在那一夜,看到了画像上的胤禛。
殳懰听了他的话,脸红了,垂下眼帘。好像在思考什么,眼帘又忽上忽下地飞快闪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她停在湖边的一株垂柳之下,望着湖对岸的青峰,真有一种人在梦中的感觉。朗世宁也在她身边停下来,带着略似梦呓的声音道,“皇上从来没有命我给别的妃子画过像。公主在皇上心里是唯一的。”
殳懰转过身来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那珐琅彩瓷需用的颜料研究是如何研制成的。”
朗世宁也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顿了一瞬才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皇上……”话未说完,忽然鼻孔内一行血迹蜿蜒而下流到了唇边。殳懰心里一惊道,“这是怎么了?”朗世宁忙用手擦拭血迹一边安慰她道,“没事,没事。公主千万别害怕。我近来经常如此,还总是头晕、咽喉痛,想来是烧制研料疲累太过了。”
殳懰听他这一说才略略安心一些。“原来珐琅颜料就是你研制的。这是皇上想了多少年的,辛苦你了。”转瞬又道,“回头我命太医去给你瞧瞧。”
朗世宁已将血迹擦净,恢复如常,笑道,“能为皇上圆了这一心愿,我也知足了。”
殳懰心里倒被激起了好奇心,忽然笑道,“哪天也带我去瞧瞧你是怎么烧制珐琅颜料的。”
她本是信口一言,朗世宁却拼命摆手,换了很严肃的神色道,“这可是万万不可的。那烧制颜料的地方实在是不干净,更何况那气味也实在是对公主不恭。”
听他如此说,殳懰也就作罢了。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了。
这是《胤禛行乐图》的局部,也是最初引发我灵感的那幅画。大家看到了会有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