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写道：余师雪而鄙残雪。我才疏学浅，只揣摩是先生因崇白雪之高洁而言。在这个春节少有的雪霁晴朗天，柏油水泥路中间早已露出风干的路面，唯两侧还堆着高低不一的残雪，大多看上去灰黑污秽，仿佛是宴席上杯觥交错后骨碟旁一堆堆的残羹。而所有行人熟视无睹，继续着各种新春的快乐，似乎谁都知道阳光这个服务员，最终会把这残局收拾干净。

　　如同是一个迅速迟暮的美人，残雪，不仅在工业污染严重的今天不再是一道美景，历史上也少有物因残雪而扬名。即便是著名的西湖“断桥残雪”，也是因为桥上有栅桥门檐，下雪时从宝石山俯瞰桥上，中间不积雪如桥中断一般得名，且“断桥”之盛名，却非残雪而冠，而缘自生于虚无而重情的白娘子与身为男体而萎猥的许仙之间一段情事，才广为人知。今天，踏雪寻梅早己成为古人的仙骨遗风，流行的语言是快来快去的有款有型。

　　但走进老镇街区，却发现了与白雪苍茫全覆盖下的乌镇完全不同景色：街上石板上的积雪，早己在暖阳追逐下融化，河面重又荡漾着下午自在的时光，几只白鹅曲颈欢歌，告知着立春气息的到来，只有沿河水阁的屋面上，还余着片片残雪，但这雪依然洁净如初，衬着黑色的瓦，既没了大雪压境般的萧杀冷艳，也比平时阳光下鳞次栉比的凝重多了一份灵动，如同是一幅焦墨皴点的国画，虚盈和缓，恬淡通透。

　　是不是因记忆尚存的冰莹世界占据太久，冬日下午阳光下披着残雪的古镇，今天，竟显示了一种罕见的温暖。雪埋的历史很快褪去掩藏，熙熙攘攘的人流早己忘却了几天前这场严酷的大雪，陶醉在一步一景之中，往日的沧桑，现实的鲜活，是如此迅速地融合在每个街头巷尾。

　　有人说，晴乌镇不如雨乌镇；雨乌镇不如夜乌镇；夜乌镇不如雪乌镇。我却认为，如同断桥，乌镇之极美，也非之雨、之光、之雪，而在于这每砖每瓦，是写满着历史的轮回和复兴。

　　在这样的古镇面前，大雪多了一种沉着，残雪多了一份守候，期待着冬眠结束后春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