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艾之诗:左手批判,右手温情
(2011-05-28 22:55:02)分类: 评论 |
子艾之诗:左手批判,右手温情
多年来,子艾的诗歌创作一直保持着批判主义的立场。这位蛰居淮滨小城的诗人,骨子里和现实总有些格格不入。子艾曾说,“我是个钝刀子”。如果以赤子之心介入浑浊的生活就像钝刀子割肉一般痛楚的话,那么他对纷繁复杂的现实的解剖,则如庖丁解牛般酣畅淋漓。子艾手中的批判的利刃,从来不像他自已所说的“钝刀子”,而是锋利无比,闪着寒光。
批判揭开了现实的遮羞布,描写了人文精神的沦陷和物欲压制下的“生活和冒险”,却不能够给人指出一条出路。批判一切存在的事物倒是容易,但除了肯定社会生活以及一般“存在”的毫无意义之外,却没有什么可以肯定的。高尔基面对批判现实主义创作遇到的难题,在一定程度上却被子艾不经意地消解了——子艾不仅仅手持批判的匕首投向躁动与喧哗的生活,他还用自己的真诚,向世界袒露他的温情。
批判:“我说人话,或者,不吭声”
当诗人们纷纷向现实妥协的时候,子艾是少数的未和现实达成和解的诗人。他的诗歌往往是直截了当,拒绝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犹如小李飞刀,一招毙命,命中现实的要害。子艾说,“我要慢慢地/用我的钝刀/剔尽腐肉/让你们看看/我通透而干净的骨头”(《 我把自己逼到墙角》)。诗人就是这么决绝而凛然,当他向世界展示自己的铮铮铁骨时,虚伪的掩饰却像“腐肉”般不堪一击。诗人的胜利,在于他敢于让自己的真实赤裸裸地呈现。
尽管诗人的理想已经是“永远消失的庄园”(《有多少往事值得怀念》),尽管诗人所处的环境充斥着失望和灰烬,但是子艾却敢于发出自己的质疑的声音。诗人的困惑来自于现实生存逐渐由精神走向物质,持守精神的高地,最终演化为一种徒劳。子艾的代表作《在人间》中说:“我是一粒坠落的灰尘/雪一样落下来/我有罪/雪下得太小/冻不死苍蝇,掩不住血腥/我是一粒灰尘在人间/我说人话/或者,不吭声”。这无疑是诗人对自己理想受挫的真实写照。当诗人找不到理想的出口时,他不可避免地从云端跌落,成为一粒“坠落的灰尘”。“我有罪”,是指诗人精神失守后的无奈和尴尬。诗人的发言和世界的喧嚣相比,显然如微尘般微不足道,当诗人的抗争在飞满苍蝇和充满血腥的残酷现实面前分崩离析时,他无可奈何地“失语”了。不过,“失语”并不是放弃了批判的武器缴械投降,而是沉默着积聚力量。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虽然早晨推上山顶的命运的巨石在夜晚又滚落了下来,但诗人从来不缺乏抗争的勇气。所以子艾在《无题》中写道:“我这人民的一份子/生长着一颗暴徒的心”。
但是诗人的批判往往是无效的。尽管他也像个牛虻般叮咬刺激着国家和民族庞大的话语机器,不过,结局总是使自己孤立于时代之外。孤单感始终包围着诗人。孤独有时会升华诗人的批判精神,使诗人拥有自省的力量,批判也会反作用于孤独,批判让那些持批判精神的人陷入到更深的孤独中去。“我开始深居简出/像个隐士,渐渐/与朋友们疏远”(《中年》),隔着茫茫的酒桌,诗人显然很难与这个世界沟通,甚至在生活中逐渐疏远朋友,这源于他对生活的怀疑和失望。当他把祝福留给兄弟时(《不堪的夏季》:“兄弟保重/注意身体”),自己却超越了厌倦,去寻找更遥远的“戏水的地方”了。
温情:“当我们老了,我给你念叶芝的诗吧”
批判的根源,是爱。生活中的子艾把家庭和朋友看得很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诗歌中的子艾也不是一个冷面看天下的杀手,他的诗歌常常充盈着暖人的温情。他写给女儿的诗纯净、自然,充满爱的力量,就像三月的樱桃树,洋溢着明媚动人的希望;他写给朋友的诗真诚、豁达,像是朴素的黄昏里静静河流上的晖光;他写给亲人的诗饱蘸感情,展示着内心的纤细和柔弱。
侠骨亦有柔情,冰火亦能交融。温情是我们写诗的原动力,我们的诗歌,理应多触及一些心灵的感动。“我在看女儿的同学录/密密麻麻/写满了离别赠言/这些干净的孩子们/干净得令我/担心和心疼”(《这些干净的孩子们》),子艾把握住了生活中温暖的细节并向我们缓缓道来,使我们加添了对生活的热爱。子艾诗歌的温情,就体现在这样的日常生活的场景中。“这个庸常的冬日的下午/也会在我瞎眼祖母的叹息声中/渐渐远去/祖母的江北口音从楼下传来/‘天黑啦珊珊,开灯!’”(《其实什么也不要做》)这样的诗句并不是诗人紧张战斗之余的小憩,而是内心宁静的真实袒露。当诗人在“庸常的冬日的下午”里真切感受到生活的真谛时,祖母一声普通的呼唤也充满诗意的真实。
余华说,随着年岁的渐长,我内心的愤怒逐渐平息。当子艾在给妻子的诗中写道:“当我们老了/我给你念叶芝的诗吧/我陪你住老人院喝下午茶/遥想你当年秀发披肩”。这样的时刻,爱是这个世界掩藏残酷的棉被。每一天,我们体内增加的空虚告诉我们继续生活不等于就活得很好。在我们发觉生活停滞不前却没有能力来改变时,诗歌为生活创造了温情空间。它把一切的冷硬变得柔软。当我们读着这些充满情感温度的诗歌,从几近模糊的视觉来看,仅仅一个小小的瞬间就可能打开我们的内心,带回我们的焦点。这也许就是诗歌带来的魅力。
子艾的诗是矛盾的统一,即“冰与火”的共存,批判和温情的共舞。“冰”即批判,是孤独自省,是冷眼看世界,又有着冰棱般的犀利。子艾的批判像是剥去了现象的伪装,一箭射中事物幽深的本质。“火”即温情,在看似冰冷的文字中,诗人事实上跳动着火热的内心。水火交融,是为好诗。其实,对现实的讽喻还是源于对生活的热爱。子艾左手紧握的“百炼钢”,在云淡风轻、花儿灿烂的意境里,竟然化为感动心灵的“绕指柔”。
2011.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