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尤福之死
尤福死在村头的粪窖里。初步推断他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午夜,早晨,一位捡粪的老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漂浮在粪窖里,微张的嘴巴边粘满了水藻。
他的死因似乎很明了:失足落水。作为一个弱智,他的死并未引起更多的重视。后来他的姐姐,小玉踉踉跄跄地来到粪窖边,她哭得肝胆俱裂,使我好像也对尤福的英年早逝痛心不已,眼角也流出了不争气的泪滴。
几个妇女一边拉住小玉,一边长吁短叹着。捡粪的老人在打捞尤福的尸体。
令我们惊讶的是,尤福的右手上,紧紧攥着一把菜刀。
尤福的表情像是在蔑视着我们,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表情。他永远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恐惧和无知。他的发稍已经结了层细碎的冰凌,他手中的菜刀熠熠生辉。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他更像一位战死沙场的勇士。
捡粪的老人试图将尤福手中的刀摘下来,但是并未如愿。小玉停止了哭泣,她紧盯着尤福手中的菜刀,表情十分复杂。罗生试图去安慰她,可是她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尤福和他手中的菜刀成了我们心中的谜团,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在深夜,他为什么孤身来到粪窖?他手持菜刀,有什么阴谋和意图?
拖拉机手胡师傅闻讯赶到。他开着那辆破旧的拖拉机,像是给悲痛中的我们再带来一场地震。远远地,拖拉机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烟,在狭窄的石子路上踽踽前行。
他把拖拉机停在一旁,把脏兮兮的手套往车上一扔,跳了下来。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吼叫道,“为什么还带一把菜刀呢?尤福啊尤福,你实在不该去人家地里偷白菜啊。你这走了,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不久的娘呢。”
拖拉机手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带无奈地抽着烟。有几个人来劝他,说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把孩子拉回去料理后事吧。他点点头,把尤福的尸体抱到了车斗里,招呼小玉坐上车去。
小玉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从几位妇女的包围中挣扎出来,冲到胡师傅的面前,不可思议把尤福手中的菜刀拔出,朝胡师傅挥去。胡师傅本能地头一偏,菜刀便落在他的胳膊上。
“奶奶的,你疯了!”胡师傅扔开尤福,一个耳光把小玉掴倒在地上。
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照我们想象的路径发展。当小玉被几个妇女带走,尤福被现代化的拖拉机拖回家时,我和罗生仍然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粪窖边的空地上留着一汪水渍,很多年过去了,这一块地依旧在我心中潮湿着。
“我觉得,事情有点蹊跷,”罗生郑重地向我分析:“按理说,尤福是不可能去偷白菜的,入秋时,小玉就和她娘在自己家的菜园里就种了很多白菜。另外,如果他真的去偷白菜,他就不应该走粪窖这条路,方向正好相反。”
“可是他是傻子。傻子做事情,有什么逻辑么?”我问。
“可你觉得,小玉拿刀砍胡师傅,难道仅仅是因为过度悲伤而失去理智么?”
太阳升高了,枯草上的霜开始融化。乡村沦陷在悲伤和谜语中。一些人家的屋顶飘着淡淡的炊烟。炊烟散尽了,仍是炊烟,它的味道不属于任何人,这么淡的东西没办法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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