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诗歌的美学意趣
单永珍
从低海拔到高海拔,江帆经历着人生的历练和精神的猝火,这种选择是一个优秀诗人解剖自己的必然之路,尽管过程是痛苦的。一个诗人如果放弃了惯常的讴歌与赞美,在命运的搏击中铸炼一把怀疑和批判的剑,披荆斩棘,讨伐自我心灵和外部世界的时候,真理之光必然会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必然会有希望之火点燃读者心灵的灯盏。这是我对引以为兄弟的诗人江帆的总体印象。我们是同路人,沿着相同的目标,用不同的情感方式,向着世界言说。
一、精神放逐与自我认知
毫无疑问,青海的生活使江帆迷恋上这里的高山、大河、寺院、牧人……并把自己作为“这里”的一部分,从底层出发窥视生命的奥秘。江帆极力在摆脱传统的认知世界的方式,试图借助一种新的精神资源强化自己的灵魂家园。正如西川所说的那样:“如果你反文化,必须依靠边缘文化对抗主流知识体系,否则你的反文化没有意义。”这句话用于江帆的写作较为贴切,也是我们打开他独立写作的秘密通道。在高原,诗人目光向下,精神向上,以这块大陆为背景,渐次构筑出自己的诗歌疆域————扎实、沉稳、灵动、蕴藉。那些异质的声音,健康的骨血,使他的写作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这是一条精神放逐之路,你分明能感觉到诗人的无奈、扬弃、痛苦、升华。在路上,每时每刻都是考验,都是对已成的生活哲学的反对,都是对固有经验的破坏。要知道,琐碎的现实生活无时不在挤压着他。面对生活,诗人在《青海湖的云》这样告诉我们:
青海湖上空的蔚蓝,和我书写的一样:
“我不小心,忽略了这件神的衣裳和此刻的悲伤”
此生难遇的高贵格局,白云的眼泪
格桑花的深瞳,湖上的烈马啊……直到
一位大雪纷飞的活佛,从这一面镜子中随身飞起
万事万物沉默下来——
关注“他者”生存,也就是关照自我的具体体现,世界的纷杂如何让一颗心安静下来,只有经历了痛苦的发现和顿悟后,生命才会有大开大合的气象。那些骚动不安的“眼泪”“深瞳”“烈马”,如同我们在现实世界里四处碰壁的目光————困惑、挣扎、探求、奋斗,始终找不到突围的窗口,蓦然回首,“一位大雪纷飞的活佛,从这一面镜子中随身飞起”时,曙光出现了。诗中,“活佛”就是超越世俗的力量,是一种借指,诗人表达了对生活的态度————超越自己。只有解决了生命中的“轻”与“重”,才能寻找到破译生存的密码。
二、遁世者的传记与内心独白
“现代性的焦虑”是当代知识分子精神危机的表征,乡土诗的泛滥也正是“焦虑”的延伸。逝去青春、乡村物象、童年梦境成为抚慰人们的药剂,大家乐此不疲地用集体经验复制着一个又一个真实的神话,使文学丧失了基本真实。我把这种写作称之为伪浪漫主义,它曾经一度主宰着当代诗歌的主流。我没有读过江帆以前的作品,但我相信“焦虑”也曾困扰过江帆的写作。当神秘的青藏文化真正渗入江帆的血脉之后,这种文化上的再度选择必将为他打开一种重新观察事物的视角,两种文化的体认、碰撞、杂糅、融合,使得江帆在诗歌写作上建立了精神上的自信。江帆的身上有着天然的南方气质,细腻、阴柔的语言是他挥之不去的基石,当高迥、辽阔的北方草原进入诗人的视野后,他终于找到了解放自己的表达方式。《高原四句》呈现的是如此的心境:
月光落下来了——落在年久失修的胸口
为什么栅栏曲折,夜葵依然留着白日的忧伤
今夜,心中流水的书信太白——
今夜我要写的月亮,被远远卡在山梁上
这是李白的高原,也是江帆的高原,是诗人江帆向伟大唐诗的致敬之作。李白的飘逸与豪放让江帆抛却了现世的烦恼与重负,在精神得到洗礼后,大自然的简单和朴素,使他的才思得以尽情绽放。诗人在对美的追求中,距离和落差深深触及着预期的目标,心灵上的失落感,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构成了精神上的矛盾。正是由于矛盾的存在,在解决矛盾和痛苦的时候,艺术让人格得到升华。在江帆大量的诗篇中,“我”是作为遁世者的角色经常出现,在语言的背后,在诗意的留白处,痛苦的情绪被精妙化解,留下一缕超然意绪沿着生活的边缘寂然而去。江帆通过诗歌写作,一直在和古人对话,他对话的对象是竹林七贤、陶渊明、苏东坡、曹雪芹,我在他的作品中总能看到这些人的影子存在,当抗争失去意义的时候,唯有海阔天空的独白才能让“心中流水的书信”自足和丰富。
江帆在路上————回归的路上,这个不以诗歌扬名的写作者,孤独地完成着自我的修炼与否定,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我觉得这个世界永远是美好的。
不管在哪里,让精神处于高原状态,用深远的肺活量过滤当下五颜六色的空气,奉献给世界一轮明月,一线飞翔,就够了。
单永珍,参加第22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七届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著有诗集《词语奔跑》《大地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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