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胆小的灯光(外三首)《我们的光华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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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也许是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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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的灯光一盏低头生活的灯,习惯于低矮房梁下的黑一米间的亮度,一小朵缓缓布散的光明世界突然打开了:堂屋、灶台、人影延伸寂寞的庭院,一家人那么默契的心灵我得到的庇护,延续着我那时狭窄的爱呈现在我眼前的是那个年代的背景一盏灯,它用这样的眼光来认识世界它微红的命运照亮我的脸,熏染我的童年那些掺过沙的大米,乱作一团的稀粥突然病倒的妈妈,咽下结石的咸菜吐不出的苦水,留给白沙洲的一线上的生活被黄狗舔来舔去的小脸,看见了飞翔的火苗在我的眼中它保持更加炽热的温度感谢一间响动的茅草屋里的灯光映亮我瑟缩的眼界,从生活中照过来拨动火苗的手接近一颗不能抑制的心跳安静地抱成一团,又慢慢松开火苗像一个人抖颤着抱紧另一个抖颤的人一盏摆放在面前的灯,被一阵大风吹灭屋外落满月亮的灰,万物带来另一个归宿谁能听得见?隔着黑暗倒下的沉寂怕流星划过夜幕,又陡然停在窗口乳白色的树丛,野猫、猪獾和草虫的叫声会绕过低声的哼唱,怕灯又再次熄灭一只未纳完的鞋底躺在我的身后你听,外面风和着冬雨正叩击着纸糊的窗户我比一盏灯还要胆小,在我的出生地这样紧紧挨近妈妈坐着,我看到沉重的爱在我的身边,直到黑暗把我们挤压在一起2007.11.7 ■仿佛只有一点点时间初冬的生活会变得更加琐碎。仿佛只有一点点时间可以停下来,看这逝去的被虚构了千遍的流水在一寸寸地向内减去,几乎和我的过去粘在一起回忆成为一种忧伤,反复交错的暗影在我的回忆里还将以匆忙的方式一次次远行风声像幸福的陷阱,在途中起伏、吹动岁月的另一种记忆,这样的夜会让我想念什么?雨季和大雾、暗黑的悠远,越来越高的森林那低矮的屋檐和窄窄的街道,一把发亮的紫铜钥匙一杯清茶慢慢化开的风雨,和我开始凉下去的年龄太近的距离让我看不见命运,我的一生我的悲欢,爱和恨在自己的版图上纠缠不清以为前行就是方向,就能走出故土化肥和农药的滋养碰见复活的河流、生动的牧歌,祖先的石器远古佝偻的身影,仿佛只有一点点时间留给我在上演华丽的过场中举杯,做姿势,投下影子人到中年,仍然步履匆匆往另一种生活里赶几乎不曾慢下来,但我的生活并未因此而变新人生几乎在一瞬间改变,我为何不能为它停下脚步?把贫困的、需要的世界,遭谴责的世界抛诸脑后如果上帝是仁慈的,我将踏上一条完全不同的推迟死亡的道路。我愿意向它侧过身去,我知道我是动摇的而不是坚定的,我害怕逝去的还将逝去像置身于无人的乱岗,直到我整个儿身体都没入黄土夜里不便说出的话,上路前我会将它们记得清清楚楚2007.11.1 ■空窗
一扇朝北的窗,它木质的横栏已经腐烂在一个雨天,才显出潜在的颜色暗红的印记令人尴尬,现在它的陈旧已不合时宜,仿佛一件多年往事人们开始议论它,为此我有些担心都在讲:总有一天会掉下来,最好绕道你们要避开它,不然这会有多么危险在那个雨天,我把手伸向摇摇晃晃的窗户多少日子,我企图默默地给它涂上新的红色重新装上玻璃,结果是我找不到爬上去的梯子我试想过将红色换成绿色,要么是紫色贯通这幢屋子的沉寂,远处模糊的夕阳倒映在干净的玻璃窗上,清新得像另一个季节你踮起脚努力够着一根晒衣绳上的被子无数次只能看清半边脸和你困乏的身子遇见你时,你总是孤身一人站在空洞的窗口又看到天空,看到一片片破碎的蓝色有时还能听得见你透过那扇窗子的叹息这是我多次在梦中遇见的影子和对你的记忆我准备好离开一段日子,在修好这扇窗以后我搬来梯子以及那些油漆匠用的砂纸、铁铲石灰混着的猪血……去掉表面发硬的漆皮把破旧的框架修整一遍,再细细将它打磨直到露出新木的底色,我必须在天黑前修好它以便留出一些空余的时间再涂上两遍红漆耐心地等到干透的亮色在梨木窗上显现出来整条街,只有这扇鲜艳的窗在墙上敞开使整座房屋生辉,而我已站在窗后眺望就像当初你住在这间屋子一样,夜里一片一片的虚无,像岁月中留出的空白屋子里除了黑暗和尘埃,再没有别的什么了“七不出,八不归,九九出门空手回”最应该感激的人已不在,变成了我心中的黄金一切事物具体到消失,遗忘会让人时常犯错我行走在窗子以外的远方,在不同的早上其实,我害怕知道的与无常有关的命运和旅途还包括我的未来,想想和当年没什么不同早早就做好了去往北方的准备,阳光如同往常雨季也推迟了一段时间,那一定是你的缘故2007·2·25深夜 ■月亮之上,云端之下云端上的空地。星辰藏身的街角看到无比眷恋着的那扇屋门隔着年月和重复的梦,隔着距离窗户上新鲜的霜和早已缩小了尺寸真实地立在眼前,仿佛辽阔夜色中的一张脸向我奔来,平稳地停在家乡的河面水上的浮萍,我思乡的态度一座变窄的桥,一棵柳树和不安的心跳都只应和着一张俯览大地的脸因等待而不断升高的梯子随时伸向同属这个平原的严冬身体在冷下来,在一个虚无的边界被理性地横隔在云海之外一些迂回的词语让我迂回穿行依然在一些冗长的句子里消磨仰望移动的云彩和云海水中的倒影像一个努力的神,我在寻找通道一个思乡的英雄经历着变化,要赶往家乡月色在一路赋予我沉重的阴影朗照下又融入黑夜和梦想的屋子一点、一点破碎的光亮涂抹在奢华的街市和平淡的村口这一切仿佛是我要赞美的宁静一个角落,一个佝偻的身躯在设置的程序中,嚯嚯地推着石磨月色已将石首①的山崖照得如银需要照看的小孩在身边走动他绕墙游走,看见湖水呼吸着月光在星云密布时开始发蓝他的面孔不再混同于错误的夜色一朵荷花从夜色里走来,巨响着开放在他的屋檐下过夜,黎明前走开仅仅留下一滩死亡的湖水当他醒来,屋内会空无一人没有了面对,一切都像突然的遗忘他频繁的梦里没有一朵私奔的荷花请原谅他尚未退尽的黑暗原谅他原始的石磨、石井,日益浑浊的河频频落在每一件家具上的灰尘打磨多年后依旧粗糙的石碗这么多的生活还盛着多年前的稀粥它的颜色像河水一样忧郁地闪光原谅一块变质的石头堆在门口重新迎着成片的树苗打开夜晚一面内心的镜子照出金黄的葵花空寂的池塘,木桶的惆怅一只勇敢的瓢虫和一只勇敢的飞蛾我赞美它们的半边脸显现在今晚为了这夜,我站了很久决定回到过去,用木匠铺里废弃的铁锤继续赶走那只撇腿撒尿的恶狗让未曾油漆的木椅叫醒隔壁胆小的鞋匠由远及近的河流坐下来,一个接着一个带着望月的小孩和风筝的绳索一轮满月像一阵赞美在屋背后升起竹园在我的心里站满了摆动的影子一缕青风的出处,在回忆的尽头风雪之中摸索着早已变形的木门仿佛白昼也在期待着我的来临把所有的脚步都停在我的脸上只有外面的光线仍然和夜色一样像伤痛久久不动,像无言的万物在沉没让我一步就走出很远,继续消失像邻村一个无关紧要人的死将内心的温热与不安都归于它吧它的照耀将从我身上发出像夜里的车站,我真正在移动黑暗带着枯叶的面积和一生的凄楚滋味像夜行的月亮一样在云朵上空空地行走我依然固执,积着半生的光让它消失在身体里,在来不及还乡的路上用不同时间的雨,淋在不同时间的脸上变成了雪的雨在空地上变黑门被慢慢打开,屋檐下堆着木头和雪仿佛来到别人家的屋前,直到今天我蹲在这里移开一片冰凉像他们家的一只鸽子,鼻子发红回来后望着别处,发出汩汩汩的低鸣我的脚缩在温暖的棉鞋里第一次看到冬天的月色是这样美好2007.8.15
注:①地名,处湘鄂交界处,为古三国遗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