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沧桑（外3首）                          

                      刊于《青海湖》文学月刊 2009年7期

“你要焕然一新，你要活下去

你要向生活伸出脖子，承担轭套的

巨大沉重”。你一直在找活下去的理由

与命运抗争，你手里的武器是虚无

你是一个手持虚无与命运作战的人

你的人生已是一道断崖的命题

在自己和生活的对面，你不是这么早

就开始了回忆，而是这么快——

是不是生活本身就是回忆

是不是你必须遭受千百次劫难

才会觉察到生活和生命的卑微、琐屑

才会双膝跪地，把头朝向泥土嚎啕大哭

才会彻悟当纸片化为火，直至灰烬

你的纸片上写下的怎样的诗，才能让

目不识丁的母亲在半空中双手伸开

默默吟诵，为了替那么多魂魄渐散的人活着

当他们开口，当一切在焚烧中上升

人间那么多的黑暗，在黑暗中淘洗

当记忆在记忆中剥去虚妄的外衣

看到内心满是丛生的杂草和沙漠的阴影

你同样被别处驱逐和颠覆的生活

寄寓在城市没有屋檐的高墙下

突然而至的大雨中，听见一首诗中

依旧夹杂着辽远的土音，仿佛一切都还来得及

街巷里奔跑起来的人，放慢了脚步

仿佛不再忧心忡忡的日子就要来到

苦涩与悲伤正重新修改你行走过的路线

我坐下，茫然地望一眼窗外

目睹着黑暗发生，我这一座孤岛

在这样的海中，没有鸥鸟跟随

惟有回忆，一直蔓延到重复的寂静

光的碎片走不出秋草、萤火和虫鸣

走不出土屋的微温和水波的寒凉

想想那该是另一个童话的世界

它纯美，绝对，接近于沉重和秘密

“我的黑从哪里来?为何永不离开？”

沉默中，还有晚云飞在纵深的背景里

红颜的飘飞沾满平原上的忧伤

我不知道，周身的幽暗构成通向

熄灭的道路，枯枝和草叶上的亡灵

让人放心不下，我依然躬身前行

在没有言辞的地方筑巢，燃烧

越来越多的大雁变成了人

越来越多的人身上挂满草屑

夜色里，似乎在等待更远的雷声

越过了焦虑、虚荣、呻吟和哀嗥

甚至达到同时出现的路途和终点

泥土、河流、草地、蓝天

大自然的一切事物都站在一起

从流水的深处和空气的末端传来音符

仿佛歌声飞走，燥热的村庄就会倾塌

草垛散开、井水失踪，多少人间的事啊

平原上哪一件能够从睁大的眼里漏掉

太久了，寂静把人的心都磨得发亮

内心的闪电照临存在的深渊

原野被赋予生命的图形

它们和藤蔓同居，和石头同居

和风与平原，还有一些沉浊的事物

我因此会看见黑暗中的火石

看见小巫念着她的咒语

即使站在沉默中像昙花开在黑暗里

我在等，割草女的镰刀流出锋利的泪水

受伤的血灿烂地开在神往的雪地

等到天黑的方向游离出晶莹的露滴

而夜色覆盖了我们之间的另一个名字

还在吞没远处的平房，小桥和水塔

模糊着荒野和一条道上的影子…… 

当一切暗了的时候

它们开始堆积，一层层重叠，扩大

仿佛什么都会留下，黑色的树影

空空的鸟巢，远远移动的一架马车

踩着脚底的一蓬干草和青灰

——某种东西暗暗在浑浊中接近你

一个活着的人，沿街而过，钟声

仿佛又在很远的地方敲响……

你的耳朵在倾听着大地的前途

夜色无力，使一切都慢了下来

看树叶落了，看小雨下了

湖面和天色一样灰暗，一样过时

雨中松开的手，在积蓄高处的水

把今晚和一个人的童年混在一起

世界像黑色泡沫，被波浪推上岸来

水井，葵花和眼泪，甚至泥沙

会一同下沉，再也浮不起来

平原在月光下空洞，不能安睡

这漂泊之物已经伤了自己的身子

长夜里收缩的空气，湖水和花香

寂寞也在慢慢敞开沉睡的空间

“你将在这夜忽然见到你的一生”

多年后，终于有人蒙面找到这儿

从肋骨间缓步踱出，模糊，低垂

嗓音化为山谷的霜渍，像梨花的白

不为人知地贯穿在一团凌乱空气里

岩石，露珠，水中的鱼和你一样

从不会惊讶这些东西的到来

眼中在重复奔涌出更多秘密的马

一切都暗了，也许你根本就一无所知

高处一大堆凌乱的枝叶突然被吹散

你的手还放在逐渐变冷的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