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对中国批评界是一个冲击。
中国当代文学在深描中国地方生活方面,在通过深描中国地方生活和世界对话方面,进展比理论批评界快。批评界呢?理论批评界,当年对鲁迅的那种做法,可能会在莫言身上重演。文革的时候
,理论批评界把鲁迅塑造为唯一的文学神,文革后,情况彻底变了,但是,理论批评界呢?还是把鲁迅塑造为唯一的文学神。理论批评界这样状况,显示的是理论批评的贫弱——没有自己的基本信条,这个领域就永远不可能成熟。
这种不成熟的状态在莫言身上也会表现出来。左右都会言其好,也都会言其坏,左右都会有人喜欢,也都会有人不喜欢,但是,如果批评界永远停留在这个层面,甚至有些批评家忙着改变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以前不喜欢的忙着说喜欢,以前喜欢的,自我炫耀,这些都是可笑的。那么,我们该如何对待莫言?
批评有三个层面:
一、喜欢与不喜欢。因其出于个人喜好,喜欢者不证其高妙,不喜欢者也不证明其失眼。所以,当初说不喜欢莫言的批评家不必急于改变自己的立场,也不必为不喜欢他而感到难堪,即使是公认杰出的作家,我不喜欢又何妨?今天喜欢,明天不喜欢又何妨?
二、好与坏。因其是出于功利的价值判断,不同立场会有不同看法,说起好者与说其坏者并无出发点上的不同。文革中高举无产阶级专政旗帜的人说鲁迅好,文革后高举启蒙旗帜的人也说鲁迅好,这对认识鲁迅有意义吗?没什么大意义,只是说明鲁迅对他们都有用而已。
三、批评真正要面对的是:莫言的小说本体研究。这是可以得到共识的。
我己六七年不写作家作品论。原因是,在中国的批评界,似乎在个人僻好及政治倾向之外找不到一个可以对话的基本的共识平台。小说是什么?什么是在个人偏好与政治偏向之上的文学共识?没有这个,批评只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喧哗。
面对莫言:理论批评界要思考的是我们如何清理出一个小说本体论的平台,让大家对话。不要执迷于喜欢或者不喜欢,好或者坏,而要把重点
放在莫言是谁?他写了什么?他怎么写的?如何提供一种关于莫言的阐释,给世界提供一个莫言的全方位的中国批评阐释?这是最重要的。
莫言发明了一种独特的小说技术,这种技术是非常东方、非常中国、非常高密的。他发展了一种用小说来深描高密地方生活的技术,发明了一种用长篇来对接中国人既欢快又悲伤、既苦难又欢腾、既愚蠢又智慧、既放荡有贞洁、既屈辱又自尊、既可爱又可恨、既卑贱无德又有理想的精神结构。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阐释莫言,需要一种独特的用莫言来阐释莫言的文化人类学深描技术。这种技术我们在格尔兹对巴厘岛的阐释中找到范例。
可惜,中国文学理论批评界尚未形成类似的方案。我们太执迷于喜欢和不喜欢,好或者坏,这是批评最讲的问题,但是,仅仅执迷于此,批评就没有出路。
我的观点是:在中国,小说理论和批评还是一个尚未真正科学化的领域,这个领域甚至还没有找到让出于个人喜好的喜欢和不喜欢、出于立场偏见的价值判断好和坏容身,同时更让我们有一个能够超越喜欢/不喜欢、超越好/坏的一起讨论问题的共识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