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我们的编年史3
(2010-04-20 10: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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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何德新带了一个媳妇回家。这个女孩虽称不上如花似玉,但也风姿绰约。女孩是山西的农村的,她的白皙程度让人怀疑真是否真的出自于农村。因为农村人都是要晒太阳的,一晒就黑。这个女孩的白皙与何德新的黢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比对的结果接近于围棋的黑白反差,他们就在夜与昼之间。何德新带着她到村子里住了几天,然后带她到我工作的单位去见我。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山西姑娘时惊呆了:何德新发财了,娶漂亮老婆了,她在我们队里的女人中是无与伦比了。
我给他们泡了茶,洗了水果,然后聊天。我问女孩叫什么名字?何德新说:“她叫李春平。”
“你说什么?”
“李春平!”何德新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太伤人了,他的媳妇居然和我一个名字。我说你什么女孩不能找,干吗偏偏要找个叫李春平的呢?李春平的名字是随便用的吗?何德新说,她就叫李春平,你报警都不管用。你即使反映到中央去,我老婆还是叫李春平。他还说,就是因为她的名字,他们才认识的。她在煤矿管财务,当出纳,听她的名字后,何德新说你名字和我同学名字一样,听起来很亲切。于是就搭讪了,然后就恋爱、结婚一条龙地进行。我的名字就是他的媒人。所以今天,他要带着女李春平来见男李春平。女李春平冲着我直乐。
何德新这时已经是煤矿的一个组长了,管了几十个人,举手投足都有一种领导者的气势。何德新告诉我,这次回家,他为村里做了一次贡献,为村里捐赠了五万块钱,拉电线。他要让曾家湾最早用电的村。我一听2万这个数字就吓坏了,那时我的工资才几十元。他捐献2万元,我要挣多少年?我反复端详他的脸,我觉得他没说假话。这个贼怂真的发财了,发财了就大方了。他要在曾家湾修房子,修高高大大的砖房,让父母过上全村最好的生活。他还要努力挣钱,让公路通行到家门口。将来一出门就可以上车,一下车就可以进门,一进门就可以抱老婆。他说的这个程序让人感到幸福无边。
我请他们夫妻吃饭,可是,他不让我请他,而是要他请我。我把我的女友也叫上了。我女友是镇政府的计划生育干部,长相通俗,但气质良好,压住了他的李春平。同学的老婆和我同名,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事,当然是要纪念的。我首先要和女李春平干杯。女李春平叫我哥哥,何德新对我说,我现在就是你妹夫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我突然想起了,刘忠良也到外面打工去了,是个操作机床的工人。何德新说,听说他家的母猪到山上偷情了,回家生了野猪仔,我爷爷去给他家做道场了。我说是。这时何德新从包里掏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很有力度地往桌上一放,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说:“防身用的武器?”
何德新说:“苕怂。这是大哥大!”
可能我是苕怂了,长期在山村里,蠢笨了。这年才知道大哥大的模样。一个黑乎乎的长方体,顶端有个小把。何德新成了中国最早一批使用大哥大的人。我说:“原来大哥大是这样子。”
这一年,我们25或26岁。
9
村里通电了,是何德新的功劳。村里一通电,全村人民的脸上身上都通电了。一个个站不住,站着就笑,笑他们自己的幸福,笑有何德新这样一个支援家乡建设的农民,笑那个明晃晃的电灯。因为电话干净明亮,又不冒烟,家家户户那些冒烟的煤油灯通通下岗了。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就得回家去一下,教我妈如何使用电灯。可我回家之后才发现,我妈已经会使用电灯了,会换灯泡了,会按开关了。可她就是还偏偏用着煤油灯。她说家里买了那么多煤油,用了电灯,煤油不是浪费了吗?我告诉妈妈,煤油不会浪费的,因为停电的时候可以用的。我妈说不是通电了吗?为什么还要停电呀?我说比如维修呀断线呀什么的,就会临时停电的。停电了就可以用煤油灯。
刘忠良打工的前期一帆风顺。培训,上岗,很快成了一名大城市的熟练工人。他开始挣钱了,开始给他爹寄钱回家了。有儿子在外面挣钱了,这是家里的荣耀,也是村里的光荣,这样的好事是要对亲朋好友们大讲特讲的。好事会迅速传开,我妈知道了,我就知道了,我们大家都知道了。
可是,刘忠良跟所有从农村到城里打工的农民都不一样。别人见了大城市会非常兴奋,好奇,对都市生活充满向往。刘忠良不。他在山沟里呆久了,见了大城市的高楼大厦眼睛发花,这真是一个很要命的事情。他不仅弄不清城市的东南西北,总以为太阳会在城市的任何一个方位冒出来。更重要的是,他站不稳,站着就直想坐下去或躺下去。他感觉全世界都在摇晃,霓虹灯在摇晃,街道在摇晃,他也在摇晃,所以他站不稳。他觉得城市真是太恐怖了,繁花地带的每一个场景都是致幻药,恐怖得他站不稳。既然连站都站不稳,那也就没有了对城市的兴趣,至少没有了逛商店和逛街的兴趣,命中注定他消受不起这种繁华。有人说这是一种高原反应,可以前他不住在高原,而是住在高山。住在高山的人有高原反应,就相当于女人的孕娠期丈夫出现呕吐反应一样荒唐。可刘忠良就是这样的,你解释不通。刘忠良身上的一些东西是不适合科学解释的。正因为他站不稳,他只能呆在房间里,他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呆在厂里学习技术,这也是他能够成为业务尖子的原因。
这期间,我们曾家湾的邻居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化。我们这些孩子长大了,邻居关系忽然变好了,我妈和刘忠良他爹不再吵架了,队里也没人欺负我们家了。这时早就实行了包产到户责任制,自己种自家的田,自己端自家的碗,改变了以前集体劳动的制度。我从镇上回家了,村里人见我都很亲热,他们叫我平娃子,有的叫我平儿,还有人叫我春平儿。这些儿化音全加了糖,听起来都是甜蜜蜜的。
可是,刘忠良就在他最顺利的时候出事了。出的是安全事故。他平时操作机床,一向都是非常小心的。这个工作间只有他一人。那天他刚刚上机,右手的手指头就被机床切割了三根。这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快得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指就割掉了。割掉的指头摆在机床上,鲜血直喷。那时没有强烈的疼痛感,并非别人所想像的那种剧痛如刀绞。他甚至还看了看割断的指头发生了哪些变化。然后,他慌忙关掉机床,用白布手套将指头包好,就往外冲。
断指事件成了刘忠良一生中最具可读性的人生片断之一。
冲出工厂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的去医院。刘忠良站在马路边上,他将那只伤残的右手象一面旗帜一样高高地举起,示意司机停下。一路经过的出租汽车都有人。可是,没有司机停车。几分钟后才好不容易遇到了一辆空车,他惊喜交集地坐上了副驾驭室,把包着断指的白手套顺手放进了车门上的一个凹槽里,他叫不清这个凹槽的名字,他也不用弄清它的名字,但放断指却是正好合适。他不能拿在手上。让自己的残手拿着从手上掉下来的断指,这太残酷了,放在凹槽里会有种委托或交给他人安全存放的感觉。他对司机说:“你把我拉到全市最好的医院!”司机没吭声,径直往前开。
刘忠良在此时才感觉到了剧烈疼痛。出租汽车开到全市最大的医院,为了抢时间,刘忠良提前把零钱找好给司机了,车子在急诊室门口调头后停下,刘忠良下了车就往里面跑,因数急诊室外不许车辆逗留,出租车也急驶而去。刘忠良跑进急诊室后,轻轻撕开右手上的包布,急不可耐地向医生展示着,没头没脑地说:“我手指头断了三个!断了三个!”
医生走过来,看了他断指的伤口,说马上要进行消毒处理,然后做断指再植手术!让他把断掉的手指头拿来看看。
这时刘忠良才想起断指还放在出租汽车车门上的凹槽里,下车时忘记取走了。别的事情忙中出错倒是可以弥补,可这断指遗忘在车上的事太荒唐了,荒唐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用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两耳巴子,可能是打的幅度太大了,身体的振动加剧了右手的疼痛,他在第三扬起巴掌打脸的时候放了下去。这时他已经绝望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用紫阳方言说:“这下哈球了!哈完了!”
医生凑近,奇怪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刘忠良为医生听不懂他的方言而深感遗憾地说:“我说哈球了——就是完蛋了!”
“谁完蛋了?”
“我完蛋了!”
“你怎么完蛋了?你别急,我们给你再植好呀!”
刘忠良用左手比划着,说:“我断掉的三个指头忘在出租汽车上了!”
“你记得清那辆车的号码吗?”
“没看。”
“颜色呢?”
“红色桑塔纳。”
医生安慰刘忠良了两句,叫护士先给他消毒,然后迅速给市交通电台打了电话,请求电台给予协助,说几分钟前,有一男乘客将三根手指头遗忘在右边车门的凹槽里,希望找到刚才那位红色桑塔纳出租车的司机,并请他火速将断指送到本医院外科。电台反应迅速,马上做了个“救死扶伤,十万火急”的寻人启事。说来也巧,启事一播出,正好让先前的那位司机听到了,他连忙停车检查了一下右边国门上的凹槽,果然发现了用白色手套包裹着的三根手指头,连血迹都浸在上面。十来分钟就送到了医院。刘忠良看见失而复得的断指,一激动眼泪就滚到眼眶边上了,他在忍住眼泪的时候用左手和司机握了握手。
指头再植手术比较成功。没有感染,没有遇到其他意外情况。但是,毕竟是再植,不是原创产品,手术再好也有它的局限性。刘忠良的三根断指接上后,缝合的痕迹非常明显,凸起一个接疤。他在和朋友们握手的时候,一般不先出手,要等对方把手伸出来后,他才送上右手,然后抓得很满、很迅速地一握。因为他怕别人看见他的出手不凡。还有一个重大变化是,伤残的右手远远不如以前灵活了,伸缩时感觉僵硬,象是戴着厚重的皮手套。比如用筷子,食指、中指和大拇指联合用力,要把筷子夹着,可筷子偏偏要没落出来。刘忠良就搞不清是筷子不听话,还是手指不听话,总之它们不能象以前一样配合默契了。
刘忠良陷入了一个怪圈。机床把手指废了,手指把技术废了,技术把他的饭碗废了。他就不宜再进行机床操作了。从厂里领取了一笔补助金,就重返家乡了。他回家没有带什么好东西,但他坚持了一贯的节俭传统,把这些年在外面换下来的烂衣服全部背回来了,说要给小孩作尿布用,还能给老婆用来纳鞋底。他甚至还从工厂里背回了20多斤重的铁东西,如虎口钳,扳手,铁锤,螺丝刀,颇象小偷的作案工具。刘忠良他爹很自豪地说,我娃儿就是勤俭持家。
刘忠良从大城市回来引起了一些轰动。原因是村民的炒作。村民的炒作很原始,就是口口相传,但一点也不亚于网络时代。都说刘忠良的右手让机床弄残废了,医院给他造了一只假手。假手不听使唤,他就回家了。村民们不关心他挣了多少钱,而是关心他的假手是什么样子,他们认为人身的部位用了人造的,一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这就相当于石榴树上结苹果。曾家湾历史上从来没人使用过的假手诞生了,一下子热闹了,大家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想要看个究竟。刘忠良开始还有耐心,谁想看就看。可人多了就烦了,感觉自己成了动物园的怪异动物。刘忠良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我的手受伤了吗?”说着一笑,很神秘地把手插进了衣服口袋里,象宝贝一般珍藏起来。来的人自觉没趣,不看了,背后嘀咕刘忠良用了装假手还骄傲得不行。
我老婆挺起大肚子的时候,我就到县政府工作了。老婆把我工作的调动归功于她怀孕的结果,当然这是奇谈怪论。她肚子的长大与我工作是没有关系的,即使她不怀孕我也会调动。可是她说,她怀孕时她身上会散发出一种神秘物质,会驱动我身上的某根神经,促使我变得智慧起来,并更加上进。她都把她说得神法无边了。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看文件和写文件。看文件是领会上级精神,写文件是执行上级指示。我写出的文件通常是以报告、总结或红头纸张发表出去的,供各级干部阅读学习,算得上是很专业的文山会海的制造者。
这一年,我们30岁或31岁。我们的同学都有小孩了,生命力都非常旺盛。我们每人的小孩数量不等。我1个,何德新2个,刘忠良2个。
10
何德新又从山西煤矿探亲回家了,他已经是一个小老板了,据说他承包了一个小煤矿,手下管了好几百人。以前回来是带来着他自己和一些行李,现在他带着大队人马:他的老婆,两个幼儿,和一个小保姆。他的老婆李春平长得比以前更白净了,两口子走到一起便立马呈现出一道黑白分明的界线。这真叫人嫉妒。他们在县政府找到我时,我看见他老婆就想到了我自己。何德新最初没把老婆带走的。可是,他当小老板之后就把老婆李春平带走了,有点随军家属的派头。他的两个小孩都是在煤矿生的。我就不明白,他老婆成天生活在煤矿里,怎么就越来越白了呢?而女李春平见到我也非常兴奋,还握了握我的手说,说:“真是应该叫你哥哥了。见了你我就觉得特别亲切。”她问我是否也有这种感觉,我说我也是的,同学的老婆和我是一个人,能不亲切吗?女李春平就笑了,露出一口比脸色还白净的牙齿。我有些怜悯她起来,何德新这么黑,遇到这么白净的老婆怎么舍得亲她。我明白我的操心是多余的,可我还真的是在操心。
我们一道回到老家了,何德新把老婆孩子带到我们家,把刘忠良也和他的老婆孩子们叫来了,我妈做了一大桌菜饭招待我们。刘忠良的老婆孩子整天都在院子里活动,我妈还经常抱抱他的孩子,并不觉得奇怪。而何德新就不一样了,他是一人外出,然后带老婆出去,这回却带了两个孩子和一个保姆回来,我妈妈抱着他的小女儿说:“何德新你太厉害了,你媳妇才出去两年吧,就生了两个,哪有生这么快的!”
何德新说:“生快点,才能跑在前面!”
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刘忠良的残指上了,大家荤的素的一齐说,也不管老人小孩在场了。饭桌上,何德新说:“指头出了点毛病,摸老婆的感觉没变吧?”
这么一说,刘忠良的老婆就害羞地低下了头,专心给小孩喂饭。
刘忠良说:“确实没以前感觉好了,好象摸到的和想象的不一样。现在我用左手摸她。”
刘忠良的老婆狠狠地瞪了刘忠良一眼,这一眼很有力度,目光是挖下去的,象刀砍斧凿一般,带着强烈的批判意味。刘忠良挨了老婆目光的骂,何德新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何德新笑着笑着,眼睛就盯在刘忠良手上了。他似乎发现了一个非常深奥的问题,突然说:“你把双手合掌看看?”
刘忠良就放下碗筷,做了一个双手合掌的动作。何德新站起来,仔细地看了看。诧异地叫起来:“你看看,你的指头对不齐。还有就是你双手的食指和无名指是相反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的断指在做再植手术时,把无名指和食指的位置弄反了!”
这无疑是个伟大而又惊人的发现,在座的所有人都因为吃惊而兴奋起来。刘忠良继续保持双手合掌的凝固状态,让大家认真审读他的双手。大家一致认为,食指和无名指的长相和结构都是不同的,指结骨的大小不同,指甲的弧度也不同,医生确实是把无名指和食指的位置弄反了。此时此刻,大家兴奋的快乐似乎高于同情心,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我妈端着盘子,要招呼大家吃喝,老人家那么忙,也没忘记来瞅瞅刘忠良的手。
刘忠良说,以前总觉得手术是非常顺利的,可使用起来又不太方便,没原装的好使,原来是安装错了,可怎么会搞错呢?说话中的刘忠良一脸茫然。
“要是脚趾弄错了倒可以原谅,因为穿着袜子,平时别人也看不见。可手指头就不一样了。”何德新怂恿说:“找医院去!让他们给你换过来!”
“换过来?那不是要砍掉重新装上?”
何德新说:“对头。既然上次断了能再植,那么现在也可以砍掉重新接上呀!”
何德新说可以砍掉重新接上,说得血淋淋的,听起来就有种疼痛感。刘忠良产生了条件反射,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何德新说,要不这样也行,医生下不了手,我来帮你剁掉,然后让他们重新接上。何德新的老婆女李春平打了个寒禁,说:“你莫说得这样可怕好不好?你还让人吃饭不?”
何德新就不说了。大家开始议论刘忠良指头的问题。我很严肃地指出,刘忠良的指头再植出现这种错误,算是医疗事故,是要找医院负责的。如果他们不承担负责,可以通过法律程序解决。因为我在县政府工作,这个我懂。何德新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说:“你去找他们论理去,路费我出!如果需要的话,我给你请律师!”
到底是有钱的人,何德新敢说这话,我就不敢说。因为我的工资低,只能糊口。而何德新现在是全村的富人,家财万贯,出手大方,帮助他人的时候可以这样慷慨的。
不仅如此,这次何德新回家还干了一件很惊动地方的事情。他个人要拿出10万元钱修通从镇上到村上的公路,他要让曾家湾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着一条公路,村民们一下车就能回家吃饭。村长主村支书喜上眉梢,马上召集村里的重要人物开会,要搞一个简单的交接仪式,我和刘忠良这帮以前的同学也参加了,都去给何德新捧场。那天是下雨后刚刚放晴的日子,路上一片泥泞,大家集中在以前生产队的老会场里。因为多年未用了,里面散发着浓重的霉味。被通知开会的村民们就顶着阳光踏着稀泥巴来到这里。我出门时,我妈也要跟我一块去参加会议,她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10万元钱到底有多少。我说你老人家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路上有稀泥巴,你就别去了吧,以后路修宽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我妈琢磨着说,那你说说,10万元钱到底有多大一堆?我说大概就是半麻袋吧。我妈说,十来斤重有吗?娃儿,今后你多挣钱,也象何德新那样,家里用不完了,就捐赠给村里用。在母亲的心里,她已经把何德新当成我的榜样了。
捐赠仪式的会场进行了最简单的布置,用白纸板做了一张牌子,上面写着何德新捐赠家乡10万元人民币,“1”的后面写着圆圆的一串“0”。我数学不好,对数字的概念是模糊的,但我这天认真地数了数几遍,原来10万元就是1后面5个“0”,这个数字成了我同学中最光荣最体面的一个数字。捐赠仪式上,村长和支书分别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然后何德新也要讲。何德新讲得很平淡,但又有些慷慨激昂。他说他在外面赚钱了,赚钱干什么?赚钱就是找老婆盖房子,现在老婆有了,房子盖了,儿子也生了,他就要把钱拿来为村民们办点实事。前几年解决了全村用电的问题,现在要解决公路问题。上面说要致富,先修路。路不通,哪能致富呢?所以我要把钱用来修路,大家致富了,我这一辈子就活得值了。
下面的村民就鼓掌了。带着泥巴的掌声虽说不整齐,但却拍打得尘土飞扬,很有力度。村民们不习惯鼓掌,孔子没有鼓掌意识,我和刘忠良带头鼓掌了,催醒了没有鼓掌的,后面就陆续鼓掌起来,使劲的拍巴掌。他们认为鼓掌并不能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于是就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并发出那种“啊啊”的感叹声。我看见了,不少村民都张大了嘴巴,惊奇地看着前面那个10万元的数字,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人说了一句:“何德新是我们村里的福星啊!”
村民的这句话说得太好了。大家祖祖辈辈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挣的都是血汗钱,能把10万元捐赠给村里修路的,不是福星是什么呢?只有福星才会这样造福于民的。我在激动之余,回到县里就写了《村民称他是福星》这篇人物通讯,文章讲述了何德新捐款架电线和修公路的事迹,交给了地区的报社和电台。村里是有几份报纸的,大家开始传阅,家家户户都看到了我这篇文章,家家户户都知道何德新上报了。
文章见报后,县交通局就闻风而动了。他们派去专人对曾家湾的乡村公路进行了勘探设计。因为要割地修路,不少地段要从庄稼地上路过,所有的村民们都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慷慨与大度,没人拒绝,没人扯皮。他们相信,这条路连接着他们理想的另一端,另一端通向天堂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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