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长：著名作家。出版有《红马》《长调》《千页书》等十几部作品。

忽兰：小说家，诗人。出版有《布尔津光谱》《禾木》《我有一只猫，足以慰风尘》等十几部作品。

生活五问

千夫长  忽兰

一、人活在世上，生存不等于生活，你怎样看待生存与生活的关系？

答：生存是生活的基础，没有生存何以生活。

生存确实不等于生活，生活的内涵更高远更丰富。

生存是满足基本的刚性需求，相较于“活着”的干巴无望，生存略高一筹。而生活则拔高于生存这个基础面，富有了弹性，它的样子欢欣鼓舞，在一种自由里扑向美和真理。

财富自由，时间自由，车厘子自由，这些俗语就洋溢着欢欣。

大家耳熟能详的马斯洛需求——活着，生存，生活，在递进中需求面越来越大，格调也越来越高。

物质和精神的二重奏，生活，它的奏乐当然最美，也更宏大。

我理想中的生活并不是物质无止境地扩增，以保证彻底告别在生存这个层面待着给心灵当然会带来的窘困。这又要说到欲望和满足。一个人生活得好不好，还与他（她）的欲望是否适度有关系。也就是说，智者会清淡欲望，甚至仅在生存和生活的交界地带，也一样能过得很好。

二、生存与衣食住行有关，生活与灵魂有关，你是如何建立自己的灵魂生活的？

答：建立灵魂生活，应该是懵懂长大、三五岁的时候就开始了。你试着想一下我家额尔齐斯河对岸的蓝色远山，我家所在的辽阔的东戈壁直达地平线，大河向西日夜流，西边艳丽的晚霞铺满半壁布尔津天空……

是的，大自然很早就教会我懂得世界中惊心动魄却又质朴平实的美。它们才是大美。

上善若水。水和万种生灵，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善和奉献、什么是生命中的最珍贵。

有这个做我的哲学和美学的基础，我竟然一直在这条道路上了。我希望我的生活也要像大自然一样——它的灵巧的手和智慧的心，布置出了地球这伊甸园。

后来我果然长大了，你问我如何建立自己的灵魂生活？这真是一个很“凡尔赛”的问题啊！它看似每个人都在做，稀松平常，但其实又不是那么回事。我觉得一个人注重灵魂的建设和定型，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你看李叔同，他是毅然决然把后半生全部用来建设灵魂去了。特蕾莎修女，俭朴并行善一生。文学家里沈丛文萧红张爱玲三毛汪曾祺都曾颠沛流离，却始终爱着文学。

我的灵魂生活的建立？我想首先是我的“信”，我信真理和善美、我信欲望的清淡对灵魂建设的益处。在这两个“信”里，曾经有过的流离和苦涩，现在回忆起来常常都是兴致勃勃的一个我呢，哪怕住在北京的地下室里，抱着艾芜的《在路上》沉浸式地读，并没有整日介忧愁于自己的人生处境呢。

我的妹妹回忆我少年时代的样子，她说我起劲地踩着单车，很飒，笑声很大，一路蔷薇一路歌，我们的单车队伍就上了北河大桥。队伍里有欢欢和雷雷，我们的发小。曾经和现在我们都是大声笑的那种女孩子。所以我的灵魂建设与我的乐观很有关系，因为我不会轻易倒下，我要为我所爱的灵魂的样子——它最终会定型——好好地保管好自己的生活。

三、我们的教育目标是事业理想，西方的教育是有个好的生活，能否举例谈谈二者的差异？

答：培养出一个凡事持实用主义的小孩子，似乎是一件务实并放心的事情，因为这个小孩子从小到大到老都懂得自己立时立刻要什么，以及如何得到。所以有三十六计和厚黑学的大行其道。

术是很可怕的，它远离生灵中固有也应该持守一生的天然美好。

事业理想一定是个好词语吗？不然。一个小孩子适合做什么，其实与他（她）的兴趣和热爱有关。而大部分小孩子的事业理想，是掌握在大人的手里的。大人会想时下学一个什么能够有一份高薪水的工作来做。那么这个小孩子的一生就在那一刻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

如果我们真的爱一个小孩子，我们就会希望他（她）这一生拥有真正的快乐，而不是世俗里追求的虚荣好生活。并且我们会坚定地告诉他（她）：做一个信真理信善美的人，大于一切生存和生活的筹划。

好生活和虚荣好生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四、我们和我们的上一代，很多人为了实现不了的所谓的理想事业而错过了生活，请举例谈谈，你是否曾经错过了生活？

答：有一年深秋，满觉陇桂花盛放之际，我从武汉乘坐高铁去西湖。那天傍晚，天色将暮未暮，我从苏堤的南头往北头走。

我对苏堤是有感情的，女儿笑笑五岁的时候，她的小脚丫在上面奔跑过。

然后我一面走一面想放声大哭。为什么呢？为了我错过的笑笑的成长年华。

我真的错过了吗？吃过的苦其实毫无意义？并且是真的永失我爱了吗？

这几个问题第二天就全部解决了。我接着去了上海，大四学生的笑笑微笑地坐在我对面，她对我说，不，当年你出门去是对的。这个问题可以不讨论了，你做的决定非常正确。如果你当时不出门，今天的我也要穿越回去推你一把。

人生常有二难定律，我感谢遇见的人都是那么好。那么我究竟错过了生活吗？我今天在这里扪心自问一下——也许我真的没有错过生活，不然就不会有这本书了。是的，这本书讲的全部是好生活。

五、你的书名《你生活的样子就是你灵魂的样子》，很好地诠释了生活和灵魂的关系，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更高级的问题，灵魂的样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答：纯粹。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词语。已经有多少人夸过我纯粹了？丁东亚，陈刚，王兴程，德华大哥。当我察觉到自己还有诸多人格薄弱的时候，依然能够对自己有信心——有信心于找到并建设我爱的灵魂，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底子具有纯粹性。

第二点是感谢并满足。

第三点是爱世界如已。

第四点是喜乐。

这就是我理想中灵魂的样子？是的，它飒爽欢笑，在四季中微醉。

2021年11月5日  汉口解放公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