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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风一体展开为四种主形,鸟、日、八角星纹、卍形。前二者更具有美学的形象性,后二者更突出哲学的思想性。在上古的演进里,前二者中,由鸟到凤的演进,突出了中国的美学特质。后二者的共进,彰显了中国的哲学特性。
先讲由鸟到凤的演进。
上一节所讲的《山海经》中东南西北的鸟和所呈现的从河姆渡文化到金沙文化的鸟,其形象,还不同于甲骨文中的凤。图1的鸟,为和善型,约似于文字中的鸾、隹、乌之属,图2-4的鸟,为凶猛型,约似于文字中的鸷、鹰、鴞之类。图2-4的三种鸟,在共同性上还有不同,如图2和图3有冠而图4无冠,有冠中图2冠中多带而图3少带,扩展开去,凶猛类还有许多差别,而和善型也还有不少类型。 [1] 《左传昭公十七年》中与二分二至四立相关的鸟为:玄鸟、伯赵、青鸟、丹鸟,凤是四鸟之上为总管,从思想上讲,凤是对四鸟性质在总体上的概括,从形象上讲,凤是对四鸟在形象上的总括。杜预注玄鸟为燕,伯赵为伯劳即鵙,青鸟为鶬鴳,丹鸟为鷩雉。凤要有怎样的形象才能让人从形象上就感到与其文化所赋予的性质(与代表天地运动的风在本质一致)相符合呢?甲骨文的凤字,应上古文化在长期历史演进中的一种总结,在古代文献中,《山海经》和《韩诗外传》(《说文》与之相同)代表了两种总结方式:
《山海经·南山经》:“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日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说文》“神鸟也……凤之象也,鸿前麐后,蛇头鱼尾,鸛颡鸳思,龙文虎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见则天下安宁。”
前者一是在鸟的基础上加以美化,二是赋予道德品性。后者一是在众多动物的基础上进行形象塑造,二是从总体效果上突显其性质。两种表述正可以互补。又显示了中演进中的阶段性。从互补上讲,在文化性质上,具有德、义、礼、仁、信的品德,这品德可以使天下安宁。在形象构成上,凤首先是在鸟的基础上的美化,成为鸟中的最美,然后集天下最有代表性动物之长,形成具有文化本质性的形象。从阶段性上讲,凤最初是在特别看重鸟的各族中进行形象整合。由“五采而文”这句话体现出来:五,形容其多;采,形容其美;文,与质相对应的美的形象。“五采而文”,即集各鸟之众美而形成的形象。然后以鸟氏族为主与其他非鸟的族群进行形象整合。前一种整合具有地域上的意义,后一种整合具有天下的整体意义。
从古代文献透出,在第一阶段里,不少具有个别性的鸟都在向具有一般性的凤演化,比如:鸑鷟,《说文》曰:“凤属,神鸟也。”再比如:鶤鸡。高秀注《淮南子·览冥训》(轶鶤鸡于姑余)曰:“鶤鸡,凤皇之别名。”,又比如: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子虚赋)》“集解”引《汉书音义》曰: ,鸟似凤也。”又引李彤云:“ ,神鸟。”还有鶠,《说文》曰:“鶠,鸟也,其雌皇。从鸟,匽声,一曰凤皇也。”郭璞注《尔雅释鸟》说鶠是:“瑞应鸟也。鸡头,蛇颈,燕颐,龟背,鱼尾。五彩色。高五六尺许。出为王者之嘉瑞。” [2]鸟在天地运动中的重要性,使鸟在各部落的观念中受得极大的重要,在对鸟在天地运动中的规律的深入认识和各部落在现实中的融和进程的相互作用下,由某一部落的圣鸟为主,加上其他部落的圣鸟,进行更高层次的融和,就形成了上古各类特殊的鸟向具有更大普遍性的凤的演进历程。各地的各种鸟向凤演进,可以用“五”来象征其方位之广和鸟类之多。《说文》释“鷫”中讲:“五方神鸟……东方发明,南方焦明,西方鷫鷞,北方幽昌,中央凤皇。”《艺文类聚》卷第九十鸟部上引《决录注》说:“凡象凤者有五,多赤色者凤,多青色者鸾,多黄色者鹓鶵,多紫色者鸑鷟,多白色者鹄。”个别性的鸟向一般性的凤的演进,主要体现是不同地域而都对鸟特别关注的族群之间的融和,而在对鸟有最高关注的族群与对其他动物有最高关注的族群的融和,则用个别的鸟与其他动物的融合来进行一般性的凤的形象塑造。这就是前面所引《说文》中描绘的“凤”。凤是由鸡、燕,鸿、鸛、鸳,加上麐、蛇、鱼、龙、虎而形成。麐,《说文》曰:“牝麒也。” 張揖注《上林賦》曰:“雄曰麒。雌曰麟。”蛇和鱼皆与龙同类,蛇和鱼的特征都被概括到龙的形象之中,因此,凤就是取各鸟之长,加上龙、虎、麒麟这三种最为重要的动物而形成。最为重要的是,凤在第二阶段的形成方式,在思想方法和美学原则上,与第二阶段是一样的,是“和”。同样重要的是,凤的构成原则,与龙和麒麟之类的神兽的构成原则,是一样的。在上古文献里,龙就与各类动物融合,有鱼龙(《山海经海外西经》“鱼龙陵居,状如鲤”)、鸟龙(《广雅释鱼》曰:“有翼为应龙。”)、猪龙(《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提到豢龙氏,)、牛龙(《山海经大荒东经》曰:“有兽,头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其名曰夔。”而《说文》释“夔”曰:“如龙”)、马龙(应劭注《汉书》中的“乘黄”曰:“龙翼而马身。”)、鹿龙(《史记》中的“蜚虡”,《集解》引郭璞云“鹿头马身,神兽”)……正因龙与各类动物皆有融合,宋人罗愿在《尔雅翼•释龙》讲龙的形象:“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龙的构成原则完全等同于凤的构成原则。其中所透出的是:龙和凤在以同一种方式把自身朝向具有天下普遍性的形象提升,而且二者在提升中都把对方的因素,纳入到自身的构成因素之中。这一点特值关注。在甲骨文中各种神兽的竞争,应是凤取得到最高的地位,但龙(以及其他的兽)仍有自己的位置。在先秦文献中,是龙获得了最高的地位,但凤(以及其他的兽)仍有自己的位置。最重要的就是无论凤与龙,其构成方式是相同的,正如从尧舜到夏商周,天下最高领导地位的拥有者变化着,但王朝的结构原则并没有变化,都是按照凤与龙的组合方式,一种中国型的“和”的方式进行着。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由鸟到凤的生成原则,体现了中国文化中具有普遍性的思想原则和美学原则。
凤的形象在与各类神兽的竞争,最后定格在朝廷冕服中的皇后凤装,以及相应的建筑旌旗车马等朝廷礼制的形象上,正如龙最后定格在朝廷冕服中皇帝的龙装,以及相应的建旌旗车马等朝廷礼制的形象上。而凤风同字中的风,则在先秦的理性化的演进中,与凤分离,成为自然之风,其原有的核心意义,进入到哲学之气,哲学之天,哲学之道之类的概念之中,凤,作为文化形象,仍然与风、气、天、道等中国文化的根本概念,有着结构上的关联,只是被进行了新的定位。然而,在新的定位里,还是有着上古时代凤风同字时的基本思维特性和美学特性。而这,正是可以深入进行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