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型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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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常见的不知名构件 ---
在木结构古建筑铺作中有这么一个大木构件,无论是宋《法式》还是清《则例》里面都没有提到这个构件,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按照外观的样子,我们习惯上叫它“翼型栱”,就是像鸟的翅膀一样;由于这个名字是个像形名字,所以经常也被叫做“异形栱”,就是不平常的样子。而麻烦的是,这个构件却非常普遍,从唐到清的木结构铺作中都能看见它。不仅如此,它所在的位置还不固定,时有变化;而且其形象也多姿多彩。但是由于它于经无典,我们对它的来历不甚明了。为了对它的综合印象有个大致的了解,我稍稍总结归纳了一下有关“翼型栱”的实例。
【所谓“翼型栱”(则天庙·宋、金)】
【“翼型栱”所在铺作中的位置·示例图】
由于翼型栱在木结构铺作中跨越的时间很长,唐、五代、辽、宋、金、元、明、清等阶段均有此构件,因此翼型栱在木结构中的外观表现有两个特点:【1】所处的位置很不稳定---
就我现场所见的实例,除了在木结构外部檐下铺作的内外跳头上比较平常以外,在木结构内部梁架节点铺作中也有:比如压跳下、驼峰上、枊尾上、鞋楔上、蜀柱上,甚至华头子上也有(上图);
【2】它的形象很多---
实际上,现存木结构中的翼型栱几乎没有雷同,其中:唐代和五代各有一个实例(即佛光寺和大云院);辽代的翼型栱是最“稳定”的,无论是位置还是形象;而其他各代即便是同一座木结构中,也有两种,甚至更多样的翼型栱,比如晋祠圣母殿(宋)、永乐宫龙虎殿(元)、北岳庙(元)和则天庙(金)等等。由于这些翼型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我们根本无法准确描述它的外观形象,因此也无法命名,只能以图片列举若干实例(下图)。事实上,这些实例只是翼型栱的一部分,而远不是全部......
从以上实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翼型栱是铺作构件中最“随意而自在”的构件。它可以任意“所为”而不受木结构的约束,具有“七十二般变化”的本领,只要觉得需要就可以“随便”安装一条。


【“翼型栱”常见的外观形象·示例图】
【孝义龙天庙·元·前檐明间补间翼型栱】
从以上的总结和示例图中可以看出,翼型栱在木结构铺作中所起的作用基本是装饰性的,正因为它可以不受木结构铺作的约束而能任意“所为”也正好说明了一点:它没有构造上的价值和意义。但是这个结论中有个问题,就是从翼型栱来说,它有个主观和客观的区别:
从主观上讲,它没想在铺作中起什么构造上的作用;但是从客观上说,有时候由于它所在的位置特殊,看上去还能起到一点作用,比如孝义龙天庙正殿前檐明间补间斜栱中的翼型栱(上图),晋城西街玉皇庙献殿转角铺作后尾上的翼型栱(下图),客观上都起到了加强斜栱(或斜栱后尾)稳定的作用。但是如果没有这个翼型栱,这些铺作的稳定性也不会受到影响,这也是翼型栱主观上没想起到构造作用的证明。
如果翼型栱没有构造上的作用,而仅仅为了好看安装,那么它就可以不受木结构规则的约束而自由自在,这大概也就是它于经无典的主要原因。因为早在唐代翼型栱就已经运用了,为什么宋代的《营造法式》只字不提它?可见它并非一个构造上不可忽缺的构件。实际上,从它毫无“章法”的外观就可以看出,这构件并未被当做一个“成型”的构件与铺作中的其他构件同等对待。
怎么理解这个意思呢?可以举例来说,比如木结构铺作中最主要的构件“耍头”和“栌枓”吧:这两个构件差不多是整个铺作中外观形象变化最大的,耍头有蚂蚱头、卷云状和枊型等等;而栌枓有方形、圆形、讹角和八瓣等等,但是不管它们的外观是什么样子,其所在的位置是始终不变的。而铺作中的其他重要构件也一样,翼型栱却不然。
【晋城西街玉皇庙献殿·元、明·前檐转角后尾翼型栱】
以下是自唐至清历代翼型栱的实例。由于翼型栱在实际运用中很多,所以只选择一些较为大众化的、具有一定代表性的形象以示参考:

【佛光寺·唐·前檐补间翼型栱】
【平顺大云院·五代·殿内梁架上的翼型栱】
【应县木塔·辽·副阶补间翼型栱】

【晋祠·圣母殿·宋·前檐补间翼型栱】
【晋祠·献殿·金·前檐柱头翼型栱】
【二郎庙·元·前檐补间翼型栱】
【石永楼·明·副阶补间翼型栱】
【温李青戏台·清·前檐平身科翼型栱】
【北马玉皇庙·金·脊槫下构造】
关于“翼型栱”的这个话题,是风雨兄提出来的,而且就在我找寻有关翼型栱的图例时,风雨兄还提供了一篇小文《翼型栱探析》,作者是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系的。我粗略地阅读了一下该文,文中列举的实例都是早期的(时代截止宋),而且看起来作者并未实地考察过这些木结构古建筑,只是借用书本上的测绘图来述说的。
文中的基本观点是:“翼型栱”和木结构铺作中的其他构件是“同构”的,也就是同等的。这就肯定了翼型栱在构造上的作用,在列举实例时,作者其实是把翼型栱当做一个“固定成型”的构件,不仅认为翼型栱与其他构件可以进行所谓的“迁移、演化、组合”,甚至因为翼型栱的出现和使用,还引发了木结构的一些变化。不过,由于缺乏有说服力的证据,作者同时承认这些变化并非“必然的”,因为作者看到,即使是同时代,甚至是在同一座木结构铺作中的其它部位,并没有这种因为翼型栱的运用而发生相同的变化。
但是即便如此,作者还是勉强列举几个实例,来说明翼型栱可以和其他构件“同构演化”,比如和耍头、丁华抹颏栱等。而实际上,他是把这两个构件当成了翼型栱来说的,因为早期的丁华抹颏栱、耍头或衬方头常常被刻作翼型搯瓣状,从外观上与我们印象中的所谓“翼型栱”非常相似,比如:北马玉皇庙正殿的脊槫下构造(上图)确实是有翼型栱的,但却和丁华抹颏栱并存着;甚至陵川县东庄全神庙脊槫下的翼型栱被直接刻作了丁华抹颏栱,一眼看上去,蜀柱头装有双重丁华抹颏栱;更滑稽的是,他居然把佛光寺文殊殿(下图)的衬方头当做耍头(耍头刻作枊型)描述。可见作者对这些构件并不了解,肯定也没到过现场具体考察过。因此该文中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佛光寺文殊殿·金·前檐角柱铺作】
【寿阳普光寺·宋·正殿·搯瓣状耍头及批竹型衬方头】
【松罗院·元·前檐次间补间后尾·翼型实拍栱及替木】
【韩村观音庙·清·正殿补间·翼型实拍栱】
但是很明显,我们所说的“翼型栱”这个定语很不精确,如果拿这个定语用来描述某个专用的构件,其实有点糊涂。从字面上理解“翼型栱”的话,这个定语的主体显然是指“栱”,亦即铺作中所有的构件“栱”都包含进去了,那么应该理解为:铺作中所有“不平常”的栱都叫“翼型(异形)栱”。
在我见过的木结构铺作中,也有基础构件被做成“不平常”形象的例子,比如白胎寺令栱(下图)、松罗院及韩村观音庙实拍栱(上两图)等等,并非只有我们理解的这种“装饰性翼型栱”。而实际上,不仅是铺作中的“栱”有翼型(异形)的情况,别的构件,比如墩掭、驼峰、劄牵(后尾),及其他枋材(特别是柱心枋影刻构件)等,也被刻作翼型搯瓣状,其中很多这些构件的外观也酷似我们理解的那种装饰性翼型栱。这其中五代大云院铺作中的翼型栱例子就非常典型:殿内梁架上的确实是翼型栱,而外檐补间铺作中完全一模一样的构件却是令栱(见第七图·附图)。
在我们日常描述铺作构件时,常常用某个固定成型的构件来形容别的构件的外观形象,比如“枊”,我们常常说“耍头刻作枊型”,就是用“枊”的形象来描述“耍头”的。但是由于我们理解的那种翼型栱并非一个固定成型的构件,所以不能用它来衡量别的构件的外观形象,如果我们说“耍头刻作翼型栱”,这个描述简直是笑话。因为枊在铺作中的位置和形象是固定不变的(尽管枊嘴时有变化,但是它的整体形象不变),而所谓的翼型栱却靠不住。
《翼型栱探析》的作者恰恰犯了这个错误,他把“翼型栱”当成一个可以用来描述别的构件的固定成型的构件。他把凡是刻作搯瓣状的构件都当成翼型栱了。他把这种与装饰性翼型栱外观相同或相似的其他构件描述成与翼型栱“同构演化”,大致意思就是要表达:或者是翼型栱演化成了这些构件,或者是这些构件演化成了翼型栱。
【白胎寺·金·中殿前檐·令栱及替木】
【华林寺·五代-宋·脊槫下的“翼型栱”】
【莆田东岳庙·明·脊槫下的“翼型栱”】
我国南方早期木结构铺作中有没有翼型栱?由于我尚未现场观察过南方的全部早期木结构,所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是就我所见,参考《翼型栱探析》一文中所举的实例来看,华林寺大殿、轩辕宫正殿和莆田东岳庙正殿的脊槫下构造中都有这种“翼型搯瓣状”构件(上两图),但是我认为这种构件应该是丁华抹颏栱。
由于江南木结构与北方木结构在地方特色上的巨大差异,很多木结构铺作构件的外形大不相同,但是凭它们的位置应该可以做大致的判断,就比如华林寺和莆田东岳庙的这种“翼型搯瓣状”构件,它们所处的位置明显是在传统丁华抹颏栱的位置上,只是为了美观被刻作了花哨的样子。
而同地域的其他早期木结构则很明显区分,比如金华天宁寺和上海真如寺,这两处早期木结构在相同的位置由于使用了叉手,使得丁华抹颏栱不用再单独发挥构造上的作用---
固定脊槫 ---无须做的太大,而且叉手间的空间也不允许它太过华丽,所以它恢复了正常的形态(下图)。
因此,华林寺、轩辕宫和莆田东岳庙上这种构件均不是所谓的“翼型栱”,只是被刻成翼型(异形)的丁华抹颏栱而已。至于《翼型栱探析》中所举的其他几例,由于它们或者已毁,或者仅仅是晚期木结构,所以在论述早期的翼型栱时与作者的文章说服力不大。而且江南地区的晚期木结构中是确实存在我们理解的这种装饰性翼型栱的。
【上海真如寺大殿·元·脊槫下构造】
【永乐宫龙虎殿·元·前檐铺作后尾】
由于本文构思仓促,思路有点混乱,未及细细整理,只是把平时考察中的所见粗略地描述了一下而已,因此很多实例并未详细总结对比,但是仅凭文中的这些附图以及上面不太成熟的总结和描述,也大致可以看出:
尽管我们理解的这种“装饰性翼型栱”在铺作中所处的位置和其外观形象非常则乱无章,但是它仍有规律可循---
大致看来,就翼型栱所有实例跨越的历史时期而言,可以分为两段,【1】唐、五代、辽、宋、金为其发展变化的早期,其所处的位置印象不太明确深刻,即外檐铺作上有,内部梁架结构中也有,比例大致差不多;但是形象表现比较强烈,即形象主要呈蝉蛹状(比如应县木塔、独乐寺、阁院寺等辽翼型栱)、蝴蝶状(如佛光寺东大殿)、毡笠状(比如五代大云院、宋金晋祠圣母庙殿及献殿)、尖梭型(比如宋金晋祠、则天庙)、蚂蚱头(比如晋东南玉泉东岳庙、高都玉皇庙,及少林寺初祖庵大殿)等;而且更重要的一个特征是,这些形状的翼型栱全部厚实粗硕,与铺作中的其他构件用材相同,这是需要密切关注的一个特征。
其中特别值得提出的是辽代翼型栱,它们不仅在铺作中所处的位置相对稳定---
几乎都位于铺作的内外跳头,而且用材及其外观形象几乎没什么差别,至少其整体形象是这样的。所以辽代翼型栱虽然有别于唐代,但是值得特别关注。
【2】元、明、清为其发展变化的晚期,此阶段中,翼型栱的位置依然很迷茫,位置特征同样不太明显。但是其外观形象却与早期区别明显,主要形象大致呈如意型、卷云状等,其造型明显较早期更细腻精美;而实质性特征与早期正好相反,用材大多是单薄的,一眼看上去就是象征性的装饰。
其中,元代的翼型栱呈现出显著的过渡性特征,即同是元代木结构,有的翼型栱用材厚实、造型质朴;而有的翼型栱用材单薄,造型花哨。甚至同一座木结构中就大量地存在这种现象,比如北岳庙(下图)和永乐宫(上图)。
因此,大致以元代为界限的早晚期翼型栱,一定程度上也能作为我们判断其所在木结构时代的旁证。但是由于翼型栱体型较小,特别是位于铺作内外跳头上的翼型栱,没有构造上的价值,而与铺作中的其他构件的组合关系单纯,容易被轻易更换,因此很多翼型栱存在与它们所在的木结构的时代不符的情况,这一点需要说明。
【北岳庙正殿·元·前檐副阶铺作后尾】

【正定隆兴寺戒坛殿·清·溜金枓栱“三福云”】
说到清代的翼型栱,人们最容易首先想到的是溜金枓栱后尾上的“三福云”,由于晋国以外的其他地方所能见到的木结构,绝大部分只能是明清等晚期的,所以大多数人对“三福云”印象深刻。从其所在的位置和形象上看来,清代溜金枓栱秤杆上的这种纯装饰物,确实是由早期木结构的外檐铺作后尾上所装的翼型栱演变而成的。
但这里面有个有趣的现象,即南方早期木结构的外檐铺作后尾上,均没有装饰过翼型栱,甚至明清等晚期木结构上也没有。但是经过后代维修的南方早期木结构上(特别是枊尾和上枊头),却几乎全部出现了“伏莲销”---
穿插三福云的主要构件,比如上海真如寺、苏州云岩寺山门、轩辕宫正殿、金华天宁寺大殿、苏州玄妙观大殿等。而这种“木销子”在北方早期木结构中(就我所见)一例也没有。
在地里上的晋中一带,(我所见)所有的清代木结构中均没有溜金枓栱,因为这些建筑的“级别”不够,但是有关翼型栱的实例却不可胜数。但是自元代以降,这些晚期木结构中的翼型栱有一个共同特征:其实它们大部分并不在内外跳头上,而是把华栱卷头分作上下两部分,下半部分单独做成跳头,上面装一个翼型栱(或者在栌枓内的实拍栱上装一个翼型栱),这是很有代表性的晚期翼型栱的一个显著特点。
【清徐寿宁寺·明·前檐柱头·华栱卷头分作两半】

【利应侯庙·元·前槽内柱头(实拍栱上装)】
我们印象中的所谓“翼型栱”,准确地说,应该叫做“装饰性翼型栱”,其起源找不到,因为我国现存的木结构古建筑最早只能追溯到唐代,而唐代时,这种翼型栱已经被熟练应用了---
那就是佛光寺东大殿。虽然四座半唐代木结构中,装饰性翼型栱仅存在一座上,但是依然能够确定这肯定不是装饰性翼型栱的源头,因为佛光寺的翼型栱应用的实在太熟练了,不可能是翼型栱的滥觞之作。
至于说翼型栱出现的原因,不妨还是拿佛光寺这个现存最早的例子来说事:如果认为佛光寺翼型栱就是源头的的话,它一出现就这么成熟,只能说明它的出现完全是偶然的,没有必然的构造上的需要---
就是为了好看使得木匠产生的偶然想法。
至于它的性质,可以这样说:通过我的具体考察,翼型栱在木结构中的作用仅仅在于装饰,基本没有构造上的作用。因为就我所见,虽然翼型栱在历代木结构古建筑中都有众多实例,但是没有一例在木结构铺作中起到不可忽缺的构造作用,所以我叫它“装饰性翼型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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