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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我家狗儿-关于我儿子的故事 |
写这篇东西,我一直在说,太残忍、太残酷了:对别人、对自己都太残酷了,甚至中途我不得不停下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平息一下心里的翻腾。所以我力图把它写的散一些,冲淡其中残忍的成分。
绕个大弯儿,先来进行一些科普。
人的胚胎在母体中发育的那几个月,既浓缩了从鱼到人几千万年的演变进化过程,也概括了人从小到大几十年的成长经历。你看,胚胎很小的时候,两个大大的眼睛长在大脑袋两侧,有鳃,有长长的尾,活脱儿一条小鱼儿。小鱼儿慢慢长大一点了,有了小胳膊小腿,尾巴越来越短,鳃也逐渐退化,小脑袋上有了鼻子嘴巴和耳朵,慢慢的,小鱼儿演变成了一个小人儿。
胎儿很小的时候,心是长在外面的,谁都能看得到,随着腹壁两侧逐渐向中间合拢,小人儿在成长中学会把心藏起来了,藏在坚硬的骨头下面,再包上柔软的皮肉,就可以有效避免心儿受到外界的伤害;尾巴越来越小,逐渐内化,小人儿学会了夹起尾巴作人。小人儿还学会了竖起耳朵倾听,不再靠鳃简单过滤,鳃就慢慢退化掉了。你看,和人的成长过程是不是有些相像。
但,不是每个人的发育成长都那么顺利。今年一个报导,一个孩子的心脏就因腹壁合拢不全而暴露在外,需进行复杂的复原手术。这当然是极其罕见的。有的人尾巴退化不完全,尾骨遗留过长,罹患椎管狭窄的几率相对高一些,而且特别容易在意外跌坐摔伤时造成尾椎骨外伤性骨折。不过这也不太常见。最常见的是鳃的退化不完全。大多数人在胚胎发育早期,鳃(医学上称为原始耳结)就逐渐退化融合了,不留任何痕迹,但有少数人(亚洲人最高,约为10-14%),由于胚胎早期原始耳结融合不全,在耳前形成瘘管。这是一种外显不全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医学上称为耳前瘘管,俗称前耳仓,症状为:在耳廓前的颌面部位有一很细小的盲孔,向皮下延伸形成瘘管,盲端是一腺体。其中多数人一生与之相安无事,只是偶尔从小孔中有少量腺体分泌物溢出,不疼不痒。太太就是这样。但有的人就不那么幸运了,一旦瘘管堵塞、分泌物外流受阻,一旦发烧上火,瘘管那儿就红肿发炎,肿起疖子一样的大包,最终溃破流脓。过段时间就发作一次,非常痛苦。我家狗儿就不幸属于后者。这当然是他妈妈遗传的。
在狗儿上幼儿园和小学期间,曾经有十几次前耳仓溃烂的经历,差不多每半年就发作一次,也许和气候干燥时容易上火有关系,基本上都是在春末和冬初。那时候,一到狗儿发烧感冒,我们就紧张的盯着他的右耳,生怕那儿又肿起来。但是怕也没用,只要狗儿一说耳朵疼,我们就知道:完蛋!又来了!之所以这样恐惧,是因为每次从红肿、化脓、溃破,一直到手术、愈合的全过程,对狗儿、特别是对我们而言,都是一次煎熬!
耳前颌面部位,骨骼之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皮,无法容纳半个红枣一样的脓包,因此内压很大,每次一肿起来,狗儿就会捂着耳朵喊疼、疼!而事实上,根本不待肿起来,只要一发红,这一程序就启动了,无论打针吃药,都无法抑制。看着狗儿疼的小脸蜡黄,我们却只有心疼的在屋里走遛儿。后来知道,虽然不能阻止红肿,但可以加快化脓溃破的过程,因此,再出现红肿,我们就不存幻想立即给他敷上鱼石脂,一种黑色的药膏。鱼石脂是拔浓的,敷上后,红肿的部位很快就出头溃破了,肿的不那么大了,时间也不那么长了,狗儿就可以少受些罪了。
但更恐怖的还在后面!脓包溃破后,要立即赶到医院处理。由于脓肿发生在颌面,离面神经很近,为了确保不伤及面神经,手术是不能打麻药的,需要家长配合按住病儿,所以手术全程都要在我耳边、在我眼前近距离的进行。扶着狗儿躺倒冰冷的手术台上,看着冰冷面孔的医生,听着大把的手术器械在冰冷的托盘中稀里哗啦的山响,我的心也好像被冰冻住了。化脓的瘘管外面虽然很小,里面却很复杂,弯弯曲曲的深入皮下,有的还有分叉。医生不仅要把外面的脓血清理,还要深入瘘管盲端清除炎症,所以首先要把管口扩大,剪除管口周围的皮肉。我一手按住狗儿的头,一手压住狗儿的手和身体,避免在手术中意外受伤。酒精棉刚刚擦上创面,狗儿就疼的哭起来。但狠心的医生并不为所动。再次拒绝我打麻药的请求后,尖利的手术剪就插伸向了管口,“咯吱”一声,管口的皮肉就剪开了!伴随脓血的突然涌出,狗儿发出凄厉的哭喊,剧烈的疼痛,顺着我扶着狗儿的手臂,直接传导到我心里。那声音、那景象至今犹在,让人心慌心悸。随后,是大量双氧水反复冲洗。为了避免伤口过快愈合阻碍脓水的排泄,还要用尖尖的镊子夹住一条药条狠狠的塞进瘘管底部,(狗儿免不了又是大声哭喊)然后外面敷上药膏盖上纱布,用胶布固定,手术才算完成。以后四五天换一次药条,经过二十多天,才能痊愈。
(敷着药的狗儿在三峡)
每次狗儿发病了,都是我带他去医院,我按着他作手术,经历每一次的心灵的煎熬。只有一次我出差了,太太硬着头皮带狗儿去,谁知当医生手持酒精棉球回过身来,发现扶着狗儿的太太已经脸色惨白的瘫倒在一边,马上叫来人把太太架到隔壁救护,这边另找人来扶着,才做完手术。从此太太再也不敢带狗儿去看病了。
还好,谢天谢地,94年以后,狗儿再也没有瘘管化脓了,他不用再经历那样的痛苦,我们也不用再经历那样的残忍了。
再见,前耳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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