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的车子到达涞源县进城路口,迎面扑来一个雕塑——凌空飞跃的一只人狐。
飞狐,这个灵异诡秘的名字,人们对它并不陌生,金庸先生的武侠名著《雪山飞狐》、《飞狐外传》几乎家喻户晓、尽人皆知。但是人们并不了解,历史上这个名字属于涞源,属于涞源和蔚县之间的那条著名的“飞狐道”,也就是太行八陉中的第六陉——飞狐陉。
飞狐在涞源人心目中是聪明、善良和美丽的化身。在县城白石山酒店,刘春阳局长笑着对一位北京来的律师说,想请他出面和金庸先生打一场官司,理由是金庸先生用“飞狐”名侵权案。我说这主意不错,关键不是谁输谁赢,而是借金庸小说的影响力来张扬涞源的“飞狐”文化。
涞源西汉时期称广昌,隋朝以后到明洪武3年起更名为飞狐,应该有700多年历史了吧?后来又改回广昌,到了民国3年更名涞源,涞水的源头的意思。《广昌县志》载“县东北十里野狐山,相传有狐食松子成仙飞去。近山人常夜闻狐鸣,县之旧名以此”。古老的传说始于商末,传说,千年灵狐食万年松果羽化成仙,自野狐山朝凤凰山飞去。老百姓发现这只飞狐仙经常变幻为妙龄少女、老妪、老翁三种形象,在他们遇到灾难最需要帮助时显圣,救人于危难之时,所以大家非常感激这只有道的飞狐仙。
飞狐陉是历史上燕赵通胡的要道,也是北上内蒙、辽东,西到甘绥、西域,南下中州、江浙的重要关陉。历代都设重兵防守来自蒙古草原游牧人的偷袭。飞狐陉是古代游牧民族铁骑南下的通道之一。苏东坡在定州时曾有《咏雪浪石》,称道“飞狐上党天下脊”,陆游也有“三更雪压飞狐城”的诗句。
从涞源伊家铺向东北登上山梁,是飞狐古道的最高点黑山堡,但公路如今不经过这座山峰。黑山堡也是涞源盆地与壶流河河谷的分水岭。沿公路向北,翠屏山中有一条大裂谷,又称飞狐峡谷。翠屏山大裂谷北边有北口村,翠屏山象墙一样在这里挡住去路,到近前才能发现峡谷的裂口。扼守飞狐陉北口的飞狐关就在这里,但关城今已无存,只在附近留下一座敌台。
这段二十多公里长的山路是古道中最壮观的。两边的峭壁都是直上直下,有数百米高,峡谷的宽度最多只有50多米宽,最窄处仅有20来米。传说杨六郎射穿过路上的一座山峰,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箭眼”。“一柱香”则是两山绝壁之间的一座奇丽突兀的石峰。

飞狐古道与“太行八陉”其它古陉道不同,其它古道只涉及两省之间的交流,而飞狐古道却涉及南北方数省市之间的交流。特别是明清时代,飞狐古道南来北往的客商和运输货物的骡帮成群结队,商人驴驮骡运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络绎不绝,昼夜不停地往来穿行于飞狐古道之间。这些骡帮北上时,驮着运来了江南的丝绸、茶叶,京津地区的日用百货、中原的小土布、棉花,涞源等地的红枣、柿子、核桃等,过了飞狐古道之后,至宣化、张家口,有的沿途卸货,即为终点;有的越过蔚县、阳原、怀安、宣化、张家口,踏上张库大道,或直达坝上草原,或继续越过大沙漠,走向蒙古高原,直达俄罗斯。转身南下时,运走了草原和塞外的毛皮、肉、奶制品、杂粮、老酒以及蔚县的煤炭、麻绳、药材、小米、窗花、沙锅、大瓮等,越过飞狐古道,走向冀中平原,走向京、津、沪、粤,走向苏杭,通往武汉襄樊的码头。飞狐古道的北口,即今天的北口村,就成为南北物资的集散地,人们称它为“紫荆关外旱码头”。
由于往来穿梭的客商源源不断,飞狐古道沿途兴起了很多货栈、客栈、店铺,骡帮可以随时歇脚、喂饮;客商可以随时憩息、打尖。不论南来还是北往,都是客至如宾,照顾周到,熟者如老友重逢,生者可以“停车聊问俗,啜茗且看山”。飞狐古道在历史上走成了一条经济长廊。
两千年来,飞狐古道承载了太多的文明与详和,也经历了太多的硝烟与血泪,见证了太多的分裂与媾和。可以说它是牵动中原王朝和高原政权比较敏感的一根神经。
古道两旁你会感觉到苍黄的土地和耸立其上的高大烟墩扑入你的眼帘。尤其进入狭长的山沟,抬眼张望,东侧山梁上一排溜烽火台消失在远山的烟岚里。这些孤傲、冷寂的土墩和石台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今天的手机塔,不难想象,在那漫长的农耕、游牧时代,烽火狼烟已经是很先进的信息传递工具了。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马蹄梁。刘局说他小时候听老人们讲,马蹄梁上有许多巨大的马蹄子印,是当年杨六郎带兵与辽军作战留下的,当时自己笃信无疑。长大后他出于好奇,带着疑问,曾几次探访马蹄梁,去寻找是否有老人们描述的那些马蹄子印记。幸运的是,尽管梁顶上由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修涞蔚公路,现代化的机械已经将古老的道路铲得没有了痕迹,但在新推出的路基上同样有大面积的环状印记,仔细观察,酷似马蹄子印,难怪古人会有那样的想象力。我看过刘局拍摄的那些照片,十足的马蹄印迹,但刘局说,那是天然的岩石,马蹄梁是奥陶纪的灰岩,由于特殊的沉积环境,形成许多环状、半环状的燧石条带。这些条带,硬度相对较高,抗风化能力较强,经过时间的消磨,自然就像是传说中杨六郎战马蹄子印留下的“化石”。
站在这成片的“化石”上,眼前似乎隐约看到奔腾的战马扬起的冲天黄尘,耳畔呼呼作响的风声里似乎裹挟着撼动山谷的喊杀声。
飞狐陉,历史上就是河北平原与北方边地间的交通要道和咽喉要隘,是中原通往塞北大漠的军事孔道和茶马古道。这里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商家汇聚之所和文化荟萃之处。如今,这一切已经随着骡帮铃声悠远成一段绵长的记忆。
古老的飞狐也已飞向朝歌,遁入尘封的历史,经过脱胎换骨的重新羽化又在金庸先生的笔下重生,演绎成为胡一刀、苗人凤、胡斐、苗若兰们的诸多故事。但纣王城、飞狐城的瓦砾却静静地沉睡在厚厚的黄土之中,那黄土地上一岁一枯荣的野花和荒草,毫不介意它生长的地方曾经有过怎样的悲欢离合、生别死离,与人类文明一起,毫不留情地把今天继续变成过去。
飞狐古道已经所剩无几,几乎被现代开发的公路所取代了。作为千年古道,已经完成了它工具意义上的使命,留下的,则是厚厚的文化的堆积物。而今的人们,享受现代文明的便捷和舒适时,是否也要改变“千古一陉”的困厄。这悠悠的历史和煌煌现实,难道就不能寻求到一条和谐共生的路径?

(仙人谷秀景照片由刘春阳先生提供)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