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帝京三部14-16
(2008-12-05 15: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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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续杂谈 |
分类: 长篇续文 |
十四、不果
与亦风匆匆而去处理要务,淮秀一直心绪不宁,天色已晚方才得了空。风尘仆仆赶回盐帮,气色不大好。忍不住捏了捏鼻梁,一身的疲倦。
亦风替她牵过马,担心地问:“还好吧?”
淮秀抿了抿唇,故作轻松:“没事。”
亦风犹豫着,“你先歇会儿,待会儿再过来找你商量吧。”
“先缓一缓,我……今晚想好好休息……”淮秀脸一红,避开亦风关切的目光。
亦风略有些吃惊,她从不会把帮务拖到第二天。看她奇怪的神色,没有再追问下去。
进了屋,莲子忙过来替淮秀把饭菜热了端上。淮秀只勉强吃了几口就丢下碗筷。
看淮秀坐立不安的样子,莲子好奇地问:“小姐,您晚上有事?”
淮秀别过头,不动声色,依旧翻看着账簿, “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别声张。”
“都这么晚了,明个儿不行嘛?”
双颊绯红,幸而低着头,没让莲子瞧出来。“唉……急事……”
莲子满面狐疑地点点头。
踌躇不决,早早就熄了灯。和衣坐在床边,一遍遍回想着当时四爷为自己受伤的模样。等到将近子时,估摸着家家户户都已入睡,再按捺不住,匆匆换上夜行衣。
一颗心悬着,淮秀趁着夜色赶到名园。翻墙而入,熟络地摸到四爷的房门口。屋里的灯犹亮着,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看得真切,正披着衣服在屋里来回走动。
略带薄怒,恼他有伤在身入了夜还不休息。见他不时用手抚着胸口,淮秀紧张地盯着。听他干咳了几声,似乎气息很不顺畅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悄悄把
窗缝推开了些,往里寻他。
此时,四爷正坐下来写着什么,似乎总不满意,愤愤地掷笔。伸手触着茶壶,茶早凉了。心烦意乱,不禁埋怨:“连口热茶都没有!”张口欲呼春喜,突然想起先前自己火大,早把他们几个撵去睡觉了。
脑中又不自觉地浮起她下午随亦风匆匆走掉的情景。四爷不免唉声叹气,一直自诩风流倜傥,在后宫中向来都是众星捧月,只有她是个例外。她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也从不给任何的回应。为她受伤自然是甘之如饴,想着能借此机会多亲近亲近她,谁知竟没换来她一个正眼。心情郁结,颇有些泄气。抓起茶壶,一仰脖,咕嘟咕嘟地猛灌。
淮秀在外面肯得真切,越发气他糟蹋自己的身子。一恼,缩回手就走,窗框啪的一声响。
“谁?”四爷警觉。
淮秀急忙转身就走,没及上马,还是被他拦住了去路。
她戴着面纱无法辨认,身形却颇有些眼熟。四爷疑惑地问道:“什么人?”
淮秀不语,怕一开口就被他识破,暗暗寻思着怎么应付。
四爷越发奇怪,仔细打量着,看得出是一个女子,蹙眉的样子——难道是她?转念一想,怎么可能,无奈地想着,不过是相似而已。
看四爷沉吟,淮秀闪身绕过。谁知他的反应更快,一掌扫来,只有无奈地接招。
四爷发现她功夫不弱,一时起了玩心。招招逼近,虽不是杀招,掌力却连绵而至,令她应接不暇。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淮秀顾虑四爷有伤在身,不敢用尽全力。总是脱身不得,略有些焦躁。
四爷瞅准空当儿,一掌挥去,眼里闪出狡黠的光。
淮秀伸手欲挡,他却突然出手变了出掌的方向。
四爷一手挑下她的面纱。“啊”地一惊,略有些尴尬,转而满眼的惊喜。“怎么是你?”凑近她。
淮秀面上一热,一下子接不上话,嗔道:“还我!”伸手就取。
挑下面纱的那一刻,看她神色不佳,四爷心一慌,怔忪着。直到她伸手过来,一个念头蓦地闪过。胸中憋闷了许久,一直以来的犹豫和顾虑在一瞬间被这个念头冲散,一把抓住她的手。仿佛这个念头已经在脑中百转千回了很久,做起来竟是这样的酣畅!
“你!”淮秀吃惊地望上他。剑眉下的星目,传来的是熟悉的炽热。这眼神让她恍如回到从前,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眷念的目光?心头一热,竟忘记了挣扎。
从未见过她双眸如此的柔情似水,四爷心神激荡。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烦闷都在这一刻换来了最幸福的回报。忘了身份,忘了顾虑,拽着她的手,冲动地低头欲吻。
倐地惊醒,淮秀又羞又恼,没料到他竟然如此放肆。“放手!”挣扎着可怎么也甩不掉。
看她的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冽,四爷顿时神色黯然。依然紧握她的手,悻悻地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请你自重!”
以为她怀疑自己的真心,四爷迫不及待地解释:“我……我是真心喜欢你。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比那个慕亦风更……”
听他提到别的男人,这么多年的委屈和压抑化为愤怒,淮秀狠狠的一巴掌甩过去!泪水决堤,突然无可抑制的心酸和痛楚。
四爷呆呆松开手,颓唐地后退,嗫嚅着:“对不起,我……”
淮秀怔怔地垂下手,转身离开。
夜风微凉,四爷杵在院子里已经许久。喉头哽咽,心口刺刺地疼。
又想起那天在盐帮,永琰神神秘秘地凑近耳边,“爹,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天我听说娘要嫁给干爹。”撇了撇小嘴,皱着眉郑重其事地说:“虽然我也喜欢干爹,可是我已经有你这个爹了,我不想让干爹做我爹,你能不能跟娘说说?”当他听说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掉了。他的心一下子害怕起来。他不甘
——甚至还没来得及争取,难道就要这样输掉?他不能放弃,不会退缩,他一
定要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情意。
终于鼓足了勇气,期待着最绚烂的结果。谁曾想换来的竟是今天的局面,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自己的分量。她——终究不可能属于他。
凄然苦笑。
十五、惹心
四爷闭上眼睛,试图阻止一些疼痛的感觉,不让那种无奈的痛在身上蔓延开来——或许是时候离开了。摊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余香,只是所握住的竟是一份无缘的苍凉。
窗外,树上的叶子早长得巴掌大了,眼瞅着已是晚春时节。瞥见桌上曹大人送来的急件,压下酸楚。尽管为了私欲曾一拖再拖,却永远无法推卸自己的责任。苦笑着,笑自己的荒唐。今天下午还为能亲近她兴奋得不能自己,转眼间却如遭雷击。这一厢情愿的想法多么可笑,鸿雁潜鱼,天壤之别,自己一直痴痴地想不明白。眼睛酸胀,掩不住的失落与惆怅。
看着四爷一连几日的恍惚,又听说不日返京,几个奴才也跟着忧虑起来。
轻轻掩上门。贾六朝里努了努嘴,拽着春喜和宝柱走远了些,感慨地说:“唉,有缘无份,这一走怕是彻底地断了。”
宝柱唏嘘道:“这就是命数。要不,怎么兜兜转转爱的还是同一个人。”
贾六在一边挤眉弄眼,“咱们万岁爷眼睛毒啊,看上的可都是漂亮女人!”
春喜啐了他一口,“这功夫你还有心情说笑。”一本正经地说:“她——不一样。万岁爷何曾为了谁这样过?”
几个人皆沉默不语。
宝柱想了想, “要是我,干脆下旨直接封了带回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万岁爷情根深种,又怎么会勉强她。”春喜皱着眉头。
宝柱死撑到底,“本来就是自己的女人,怎么算是勉强。”
“一个忘了,一个不说……”春喜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不说,干脆我们说。要是把她的身份告诉万岁爷,万岁爷一高兴,指
不定封个爵给我们。”贾六两眼放光,已经陷入了憧憬中。
“我们说?”春喜若有所思,沉吟着,“只是,程帮主那儿……”
四爷在盐帮门外徘徊了很久,犹豫着,深怕她见着自己会更恼。打听到她不在帮中,才来到书房。长长的八仙桌上几张洁白的雪浪纸上,墨迹淋漓,尽是永琰临的赵孟頫的《兰亭十三跋》。四爷一张张拿起来看,看一张赞一声,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临摹得似模似样。更没想到自己的书法从学习赵孟頫入手,永琰竟与自己小时候一样。
听到夸赞,永琰眉毛一扬,显然是极其兴奋。“等娘回来,我要拿给她看。”
听到她,四爷的心里一揪。怕永琰看出自己的郁结,故作轻松地说:“等爹回京以后,一定托人给你捎几本他的碑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永琰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四爷尚未发觉,仍在啧啧赞叹,却倐地被打断,“爹,你要走了?”
随口应了一声,立刻觉得说漏了嘴。想掩饰,却看见永琰长长黑黑的睫毛簌簌抖动着,双唇紧抿。
“永琰。”蹲下去拉起他的小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想对他说点什么,可
是自己的喉咙仿佛被塞了东西不能言语。
滑过一大颗泪珠。用力一甩,挣脱了四爷的手,脚不点地地奔出门外。
“永琰……永琰……永琰……”四爷焦急地高喊,一边追了出去。
四爷一口气追到盐帮大堂,万没料到她竟然回来了。一眼便看见了永琰扑在她怀里哭得正伤心。硬着头皮走过去,期期艾艾张口不知道怎么解释给她听。永琰听见四爷的声音,哭得更凶了。
几天没见着四爷,淮秀的心里一直惦念着。想多看他一眼,又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硬生生低下头不理他,只轻轻拍着永琰的后背,柔声哄道:“有什么事跟娘说。”好不容易止住了永琰的啼哭,把他送回自己的房间。满心的怀疑,问永琰却怎么也不肯说,只好让莲子陪着他。
淮秀回到大堂,见四爷正望着自己过来的方向。看见自己来了,他忙地把
头一低,只是眼神中的那丝慌乱却没能逃过她的眼睛。知道他是在为那天的事情尴尬,心里颇有些不好受。忙岔开:“永琰怎么了?”
“他……我……”四爷不知道怎么启口,慌慌张张地说:“我跟他……说我……我要走了。”
淮秀眼前一黑,哆嗦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迟早会走,永琰不知道,难道自己也不知道吗?既然早就想到,为什么还会如此伤心?原本艳若桃花的脸庞一下子全无血色。
四爷只当她是责怪自己伤了永琰的心,手足无措,更加不安。
“你为什么要来苏州!你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为什么要说!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留下来,又为什么要来招惹他!他……你……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泪水决堤,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这段日子以来患得患失的情绪。
“我……我……”四爷懵懵地看着她流泪的样子,一颗心突地坠地。
“你走!再也不要出现!走!”拼尽全力喊出来。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指着大门。
看他转身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淮秀跌坐在椅子上。
十六、离别
四爷呆呆地坐在路边,晚春的风吹着全身竟是不住地寒战。她说的没错,自己为什么要来苏州,如果不是自己,永琰也不会如此伤心,她也不会跟着落泪。想到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一拳狠狠砸在石头上。血顺着手指滴在地上,却丝毫无法减轻心里的愧疚与痛楚。
永琰乖乖伏在淮秀的怀中。 “娘,我今天这样,爹一定生我的气了吧?”
鼻头一酸,宠溺地抚摸着永琰的头,轻言安慰,“不会的。他……他喜欢你就不会生你的气,就像娘一样。”
“嗯,喜欢一个人就不会真的生他的气,是吗? 永琰喜欢爹,所以也不是真的生他的气,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他走。”
淮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啊,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生他的气呢?永琰是
这样,自己不也是一样吗?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春喜拐弯抹角约了莲子,两人多年未见,均是眼泪汪汪。
“莲子,我好想你……”春喜嘤嘤着。
莲子的眼圈也红得厉害。可一想到淮秀这么多年的委屈,心里觉得憋屈得慌,恨恨地说:“哼,今个儿要不是为了小姐,说什么我也不会再见你。你们都不是好人。皇上怎么了,皇上就了不起了?他竟然敢这么对我家小姐。他会有报应的。”
春喜拿帕子抹了抹泪,呜咽着:“莲子,皇上对程帮主……的情意,你还不了解?为了程帮主,他连命都舍得出来。”
“那是过去,现在呢?”
“不怨皇上,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莲子冷笑着,“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谁信这些鬼话。!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儿子都能忘了,他根本不是人!”
春喜急急拉住莲子的手,“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怎样,这么多年,小姐一个人挺过来了,有没有他都一样!”
“莲子,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只是,你忍心看着他们这样?”
“我不会让他再骗小姐一次。”甩开春喜的手。
“莲子!”春喜听不下去,“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帮不帮?”
莲子撇过头不理她。
春喜愤然起身,“好,你要是真愿意看见他们就这样过一辈子,随便你!”说完就走。
“春喜……你说,要我做什么?”
“我想见见程帮主。”
几次约淮秀出来见面,都被淮秀拒绝了。这回有了莲子的帮助,总算一切顺利。
看见春喜坐在自己房里,淮秀略有些吃惊。“春喜?”想到莲子刚才的表
情,随即明白过来。“你还是来了。”
“程帮主,我们要走了。”
早已知道,淮秀的身体还是微微一颤。掩饰着,平静地说:“我已经知道了。”
春喜攥着帕子,“我来是为了……”
淮秀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用多说。就算你不来,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
“程帮主,我不懂,为什么当初……”
“不想说,也不能说。知道太多,只会害了你。”
寻思着淮秀的话,春喜心生疑窦,蓦地喊出来:“有人逼你?”
淮秀用力摇了摇头,“有没有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他好……什么都不重要。”目光凄迷,看着窗外丝丝的细雨,心里凉凉的。“当初,是我的选择,后果,自然……由我一个人担。”
春喜眼里一热,泪珠噼啪而落,再忍不住:“我要去告诉四爷,他不该让
你这么苦。”
“春喜!”淮秀一把拉住她,“别告诉他!”涩涩地说:“他与我本就不该有那么一段。南北相望,不能长相厮守,苦的是两个人。现在,不是很好嘛?”以为能说服自己,泪水却还是潸然。
“程帮主……”
“就当帮我……”执起春喜的手,一脸期盼。
城外,四爷执起永琰的小手,再不舍得放下。看他小小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却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着自己笑,四爷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轻轻把
他拉进自己的怀中,感觉他小小的胳膊紧紧搂住自己,鼻子一阵酸麻。
“永琰,爹一定会来看你的,一定!”四爷郑重地承诺。
“爹,永琰会想你的!”小小的孩子再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猛地松开他,一转头上了马车,再不敢多看一眼。临上车,依旧忍不住四下张望一番,终还是苦笑着上了车。
几个奴才见势忙催车夫启程。
“爹!爹!”永琰声声呼喊传进四爷的耳朵。
“别走!爹,你别走!”看着车轮向前滚动,永琰哭得更凶,追着车子就跑,亦风一把拉着他。
“爹!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越来越大。
“永琰……永琰……”四爷在心里一遍遍地回应着,每一声都狠狠刺进心里,一次比一次扎得更深。想打起帘子回头看一眼,却没有一丝勇气。
马车在小路上颠簸着,四爷觉得自己像坐在船上,晕晕的。对永琰,说不完的愧疚;对她,说不清的情愫。她说的没错,这趟苏州自己不该来。来得轻松,走得沉痛。痛了自己是活该,可平白无故伤了永琰确实该死。她,今天果然没有出现,不正与自己料想得一样吗?可是,午夜梦回之际,还是偷偷想过也许她会来,当然不会是为了他,只是纯粹为陪着永琰,再怎么也还能见上一面。如今,连这最后一眼也没看成。早知道,那天离开的时候应该再看她一眼,就一眼……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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