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方東樹通論唐詩七律之粗探 <二>
(2011-08-22 08:4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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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家少婦鬱金堂(一作香),海燕雙飛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
白狼河北音(一作軍)書斷,丹鳳城南秋夜長;誰謂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
(植翁釋此詩正犯上<臆斷虛憍之習>,說本詩<盖本蕩婦室思之什>,究竟有何根據,接道<而
以盧家少婦實之,則令人迷>直是不知所云.)
(此說令人絕倒.盖學者既未因植翁所見而獲齊梁之秘,如其所釋三四如此五六如彼,則如
何見得其詩之<曲折圓轉,如彈丸脫手,>而能<遠包齊梁,高振唐音.>竊以為歷來詩家皆以
<情景交融>乃唐音正宗,此詩勝處即此四字,全詩敘事由近而遠,拉回以少婦自設問答收
束.圓轉流暢,一氣呵成.首二句見出少婦乃富貴人家,三四句因砧聲驚覺年已近暮,而有
感夫君遠戍行將十載.五六二句以<音書斷>點出愁之所在,以<秋夜長>加重愁之深度.七
八两句以<明月照流黄>總結共看明月之兩地相思,亦暗示行人或已另結新歡.故得<更教>
二字以點出<愁人>之無奈,全詩止<誰謂含愁獨不見>一句外,其餘句句寫景,句句有情在.)
唐解
此為戍婦之詞,而以盧家婦起興.言彼夫婦交歡,居處華適,如雕梁之燕,得自雙
棲.而我則寒砧驚搖落之時,遼陽當久戍之後,風景淒其,瑰然獨處,其視莫愁之情
緒若何?因言音書寥絕,在夫之存亡未知;而秋夜方長,在己之離情獨結,此果為誰
而含愁?今所懷之人,獨不得見,而皎然明月,照此之流帷,使我更難為情耳.
(唐,指明人唐汝詢,作<唐詩解>五十卷,此本文引唐解所依也.
唐解此詩平平,<流帷>一詞殊
費解.)
向浦回舟萍已綠,分林蔽殿槿初紅;古來徒羨橫汾賞,今日宸遊聖藻雄.
(應制詩多令人讀之生厭,如沈詩恰到好處,方評甚是.但較之金聖歎所批,則嫌簡略,初學難
會.金批分前後四句兩解:)
前解
一寫池,二寫駕,三四重又寫池.其一寫池也,妙於映遠空字,便只寫得池中碧水湛
然.其三四重又寫池也,妙於漢家城闕,秦地山川字,便直寫興慶無數台殿高低,俱
於此池碧水湛然中,空明影現.此為避實筆,取虛筆,非俗儒之所能與矣.後來讀
者,只嘆天上鏡中字佳,豈足與語此哉!
後解
平壓漢武,高頌當今,言昔者橫汾一曲,相傳秋風初起,今日萍綠槿紅,亦正其時
矣,云云.
毗陵震澤通九州,士女歡娛萬國同;伐鼓撞鐘驚海上,新妝袨服照江東.
梅花落處疑殘雪,柳葉開時任好風;火德雲官逢道泰,天長地久屬豐年.
(大酺,指天子詔賜天下臣民會飲為樂.時審言在毘陵,故全詩即由此帶起.植翁評中二聯,僅
以大景細景交代,未免粗略,不如金批遠甚.)
前解
公時適在毘陵,故詠毘陵大酺也.一是毘陵,二是士女歡娛,是大酺;三四伐鼓撞鐘
新妝袨服,是大酺.驚海上照江東,是毘陵.俱用大墨,大起大落.此是人所共曉,乃
人所不能曉者.看他於毘陵下,斗地木黄插震澤字,便令毘陵有九州通三字,而於
是毘陵之大酺,亦便有萬國同三字,斯則真奇絕之事也.蓋大酺為普天同樂盛典,
須單寫毘陵不得,然一時身在毘陵,又不可置毘陵反泛寫他處,如此奢切之間,安
排恰好,全唐鉅作雖多,未見出其左矣.
後解
故事因禁酒,故賜酺,然所以禁飲者,只為恐失農事,今既賜酺已畢,便仍須加意東
作.五因從初春,六疾接仲春,言自此而杏花菖蒲,乃在轉盼之間矣.火德,君也,雲
官,臣也.言自來君臣一德之朝,別無祈天永命之欣法,惟有連書大有,可以長治萬
年,一解純用箴規,而讀者誤作贊頌,只因不識逢字屬字矣.
(金批甚精當詳審,學者細會自可得.)
公子南橋應盡興,將軍西第幾留賓,寄語洛城風日道,明年春色倍還人.
(方說近是而嫌簡略.金批則詳.)
前解
當時初有律詩,人都未知云何,看他為頭,先出好手,盤空發起,異樣才思,浩浩落
落平開二解.前解曰,今年不當春,三四承之,便不別換筆,只一直寫曰:花亦不當
花,柳亦不當柳,盖二句十四字並更不出不當春之三字也,於是遂為一代律詩前解
之定式,嗚呼,豈不偉哉!
後解
明年倍還春,五六先之亦更不遠,出筆只就勢起,曰南橋公子今雖盡興,西第將軍
已自留賓,然我今不與,便 都不算,一齊寄語,都要重還,一直讀之,分明只如一句
說話,於是又遂為律詩後解之定式,斯真卓爾罩代之奇事也.後來文孫工部,無數
沉鬱頓挫,乃更未嘗出此,索解人未遇,我誰與正之.
(律詩至杜審言而定制,金氏之見也,撫其意,此詩似欲置有唐一代壓卷之作,則如人之口腹,
各有所嗜,存其見可矣.)
近人許文雨著唐詩集解,引姚鼐曰,<是時天子居東都,故秦者,反為愁思.>從姚說定此篇乃
必簡未為武后任用前之作.許謂:<言今年遊秦,深悵春色無主.苑花徒發,營栁徒青.惟見貴介公
子賞樂于南橋,跋扈將年宴賓于西第.眼前紛紛違我素懐甚矣.深願洛城天子,在明年春日,
早應還秦,倍償今年之失意也.>
主家山第接雲開,天子春遊動地來;羽騎參差花外轉,霓旌搖曳(一作颺)日邊回.
還將石溜調琴曲,更取峰霞入酒杯;鸞輅已辭烏鵲渚,簫声猶繞鳳凰台.
(說得大旨,所引沈歸愚之論甚是.)
前解
此詩平開二解,一解寫車駕幸莊,一解寫公主留帝,純用大筆大墨,不著一毫纖巧,
允為一代作者冠冕.前解 只寫動地來三字,三四即動地來也.
後解
還將、更取、已辭、猶繞字,純寫公主攀戀車駕也.後賢不覩初唐人,如此大篇使
於律詩,更不知所措手,唐初詩可不讀哉!
(金批謂前解只寫動地來三字,固是卓識,以頷聯两句,就天子春遊著墨,大開大闔,雍容有
度,是大手筆.此皆唐音正宗,學者宜善會.)
東望望春春可憐,更逢晴日柳含煙;宮中下見南山盡,城上平臨北斗懸.
細草徧承回輦處,輕花微落奉觴前;宸遊對此歡無極,鳥哢声声入管絃.
(六句一作飛花故落舞筵前,八句一作鳥哢歌聲雜管絃.)
(植翁下一奇字亦甚奇,竊以為首两句奇則不奇,妙卻甚妙.至於視收筆頌美無規,正不知何
以有此見,愚意以為末句得體.且看金批:)
前解
七字中凡下二望字二春字,此比沈龍池,卻是又一樣疊字法,想來唐人每欲以此為
能也.更逢晴日四字妙,亦只是尋常欣快寫來,却異樣踴躍.三四下見南山平臨北
斗,則正承此更逢晴日也,言是日無遐不覽,無微不盡,聖人睹物,大明中天,其氣
象有如此者,皆是是日晴日之為也.(天南逸叟註:三四下見南山平臨北斗,正緊承
二之更逢晴日,以極寫望眷宮之望字.乃見俗儒舊解,俱欲作高字釋,夫高即與何
涉乎詩有?)
後解
則只寫宸遊對此四字也,細草不必承迴輦,而此必寫偏承廻輦,飛花不必落舞觴,
而此必寫故落舞觴者,此非細草新花,必欲媚兹一人,正是天容茂對,實許群情畢
達也如此則天既愛物,物敢違天,鳥雜管絃,真至漳鼙M物性,可以贊化育矣.
(金批所採版本,與<全唐詩>本稍有出入.五句<徧>字金本乃<偏>字.六句<輕花微落奉觴
前>金本作<飛花故落
舞觴前>, 一字之差
,其趣大異.愚意則取<全唐詩>,氣象高華也,金本
稍嫌輕媚.如此則末句<入管絃>三字恰如其分.較金本<雜
管 絃>為勝 .後解有高推 聖境
之嫌,此賢者亦不免 .
詩中有北斗一詞,則賜宴時已傍晚,另見岑羲奉和詩,六句<北斗平
臨御扆房>.)
唐解
此春遊扈從之詩.宮名望春,而春色方麗,正天子遊幸之時,於是由宮中而望,則南
山之色,盡于目中.自城上而觀,則北斗之形若出其下,以見宮之高城之峻,周覽靡
所不遍也.自其景之近而小者言之,則細草如知鳳輦之臨,飛花欲傍舞觴而落,宸
遊于此,可謂至歡矣.而禽鳥和鳴,雜于絃管,是王者澤及庶物,而草木鳥獸,若有
以樂其樂也.
(此解最為得其實.)
張道濟(張說)
幽州新歲作
去歲荊南梅似雪,今年薊北雪如梅;共知人事何常定,且喜年華去復來.
邊鎮戍歌連夜動,京城燎火徹夜開,遙遙西向長安日,願上南山壽一杯.
(此段說得中肯.張說曾為相,罷為相州刺史,此時檢校幽州都督,全詩筆調切合其身份.詩中
有望返長安之意.)
前解
一二梅似雪,是梅;雪如梅,是雪;此寫荊南薊北地氣不同也.又去歲荊南是荊南不
是長安,今年薊北是 薊北不是長安,此為寫去歲今年人事不同也.三四共嗟妙,只
是一二之兩上半句,且喜妙,只是一二之雨下半句也.筆態扶疏磊落,讀之疑其非
復韻語.
後解
五寫身在幽州,通夕不寐.六寫心在京城,通夕不忘也.
(三句<共知>金本乃<共嗟>.金批前解甚佳.)
雲間東嶺千尋(一作重)出,樹裏南湖一片明;若使巢由知此意,不將蘿薜易簪瓔.
(姚即姚鼐,說甚是,參校金批可知亦有英雄所見處.)
前解
不因寂歴不生道心,然而寂歷非道心也;不因迢遙不傳鳥聲,然而遙迢無鳥聲也.
龎居士曰,<但以願空諸所
有>,是寂歴道心生義也;<慎勿實諸所無>,是迢遙野鳥
聲義也.三四從來妙,豈是妙,僧問玄沙清淨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玄沙答僧,
清淨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僧間玄沙是從來塵外賞義也;玄沙答僧是豈是世中
情義也.(逸叟註:空山寂歴是人今坐虛谷,迢遙是鳥聲來處.三四承之,猶言鳥聲
從來塵外賞;鳥聲豈是世中情也,然則鳥聲寂歴道心生,又不待言也.)
(竊以為金批錯會詩意,鳥聲以谷虛而傳遠,非金所解說也.引龐居士以下並禪門機鋒云云,
陳義過高.迹近賣弄.)
後解
東嶺千重妙在一出字,出之為言,不勞瞻眺也;南湖一片,妙在一明字,明之為言,
無煩窺覷也.此本寫寺中現景,然實試思,今日面前除卻千重東嶺,一片南湖以外,
真又有何物?巢由同此意,意字妙,所謂簪纓從來塵外賞,簪纓豈是世中情也?嗚呼
微矣.
(只恐金批不易為初學解會.)
唐解
此說謫宦之時,遊山寺而賦也.言空山寂寞,頓生慕道之心.野鳥聲聞,皆吾空中真
景.盖禪室香台,原自超然塵外,而東嶺南湖,尤種種奇絕.因言若使巢由解此,則
逍遙人世何在非空?薜蘿簪瓔一切皆幻,當不以彼易此也.然說方遷謫,而猶戀簪
纓,豈真悟道者耶?
玉樓銀榜枕嚴城,翠盖紅旂列禁營;日眏層巖圖畫色,風搖雜樹管弦声.
水邊重閣含飛動,雲裡孤峰類(一作似)削成;幸覩八龍遊閬苑,無勞萬里訪蓬瀛.
(七句一作幸陪七聖遊崑閬)
(收句正沈說所謂<有頌無規>者,此詩寫景固佳,然亦止景耳.毋怪未入金批唐人律詩中.初
唐律詩甫成定式,且多應制酬唱之
作.植翁釋以上九首,即有四首為應制,兩首為節慶而
作.學者當細審校別,乃知此階段律詩之造句制,遣詞設意,與盛唐以後大有異趣.)
原文地址:方東樹通論唐詩七律之粗探 <二> 作者:老頭兒
初唐諸家(卷十五)
沈雲卿(沈佺期)古意
此詩只首句是作旨本義,安身立命正脈,盖本為蕩婦室思之什,而以盧家少婦實之則令人迷.
本以燕之双棲興少婦獨居,卻以鬱金堂玳瑁梁等字攢成異彩,五色並馳,,令人目眩,此得齊梁之秘,而加神妙者.三四不過叙流年時景,而措語沉著穩重.五六句分寫行者居者,勻配完足,復以白狼丹鳳攢染設色,拓開一步,正是跌進一步,曲折圓轉,如彈丸脫手,遠包齊梁,高振唐音.
興慶池侍宴應制
碧水澄潭映遠空,紫雲香駕御微風;漢家城闕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鏡中.
起句破興慶池,次句破宴,皆帶興象.中二聯兩大景兩細景分寫,收侍宴應制.氣象高華,與右丞同工.
杜必簡(杜審言)大鬴
此推廣皇恩之事,固宜極富贍繁華之美.但如賦六合,從何處說起,故以己所見之地為主,則首句是作者正命脉,又不可太黏致狹,故以次句拓開之.古人文律之細如此,後世粗才何足知之.三四大景,略貼本地,五六細景,收頌聖闊大.
春日京中有懷
今年遊寓獨遊秦,愁思看春不當看;上林苑裡花徒發,細柳營前葉漫新.
京中秦也,杜家洛陽,通身命脈在有懐二字.首句點題面,次句破題意,有懷,故不當春也.以下四句切春,切京中,而各以一字作眼,以見不當春之意.曰徒曰漫曰應曰幾,皆題眼也,而收句始結明之.
李巨山(李嶠) 奉和初春幸太平公主南莊應制
先將公主南莊點明,亦是定題位法,次句說幸乃有次第.古人文法無不從順,所以通.後人只是倒亂矣,所以不通.三四寫幸,五六既至,燕樂.收切公主莊,而曰辭曰猶繞,只是脈清意通.沈確士云:<初唐應制,多諛美之詞,況當武后中宗之朝,又天下穢濁時也,眾手雷同,有頌無規.>可謂的論.又曰:<唐初事多而寡用,情多而簡出之,特每篇結句不無溌手,為風氣所關耳.>此亦不易之論也,學者當去短取長.
蘇廷碩(蘇頲) 奉和春日幸望春宮應制
起實破望春名義與事,奇.三四實寫望春之景,奇警切實.五六帶說幸字.收頌美,歸愚所謂有頌無規也.
起句襯一筆,次句點本題,而以梅雪為興象,乃不枯質.三四忽將首二句兜裹成一氣,而情詞流轉極圓美,誦之愜心不厭.五六實寫幽州新歲,題中正位.收切新歲,頌聖得體,親切不膚.古人詩文只是恰好如題便無事,不節外生枝,為客氣溢語.
澭湖山寺 空山寂歴道心生,虛谷迢遙野鳥聲;禪室從來塵外賞,香台豈是世中情.
姚云:<此燕公在岳州詩,所謂得江山之助者.>一二句山,三四句寺,五六句澭湖景,收託意.正得山水之樂,不以遷謫自痛.>姚云:<其意實憾,其詞反夸,本於小謝:我行雖紆組,兼得窮迴谿.>愚謂古人似此意句甚多,不止此也.此詩全在五六句振起,不特篇章,即作意亦在此句得力.
宗楚客 奉和幸安樂公主山莊一作西園應制
與李巨山章法悉同,而五六句法雄健過之.收亦對句,稍闊,不及李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