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从土台出来的演员。我在河北插队时在县宣传队。在这种单位演员要拳打脚踢，也就是什么都会干，什么都能演。我们一群年青人从早到晚坐着船在白洋淀周边的大小村庄巡回演出。常常每到一地，白天装台，晚上就对着大淀又唱又跳。生活也算惬意。

现在的农村戏，2007年5月河北沈村拍摄

  农村初一，十五要赶集，过年过节更热闹。记得一年正月十五，正好雪打灯。来赶集的人特别多。天还沒大亮我们就早早起来，伴着一轮冷月，站在院中的雪地上，生满冻疮的手哆哆嗦嗦，用最简单的化装品在脸上仔细地涂抹起来。真冷啊！画不了一会儿，手指就弯弯的红红的伸不开。拿着火柴棍儿的手根本不听使唤，那时眉笔很贵，常用烧过的火柴棍儿，沾点儿口水画眉毛，这个动作后来在《荀慧生》剧中师父、师娘一出场时用过。）小火柴就常把眉毛画成曲径或火车道。你能想象出一张厚油彩的大白脸，上边黑白分明的画着曲眉熊猫眼，猩红小口粉腮红的脸是什么样吗？我们服装也不多，一般是一身到底。也就是说，赶一天集演一天戏不换衣服。所以，每人一件军大衣里边空心儿，只穿彩装，1那时就这么叫。）这种浓装长辨，粉花上衣绿花裤外加一双黑带儿布鞋的打扮，让自己美的不行，一演一整天，小身板儿挺挺的。

  天不大亮，四里八乡的人们已聚县城，人多的满街除人头看不见别的。我们开始分组画圈打场子。也就是几人或一人先在一圈人中开演，一个节日演完再互换到另一圈中，那会儿除八个样板戏也没什么别的演出，所以我们自篇自演的小节目特受欢迎。农民看时穿大棉袄二棉裤的，我们却早已脱下大衣一身单衣绸裤，有时唱着演着能冻得鼻涕过河，一回身自觉没人看到，就拧一下。其实圈是圆的人人都看到。嘿，看到也沒人笑，天冷不拧一下，鼻涕真能冻在鼻尖上。真的！

  我们只要开演，从早唱到晚，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沒有，从这圈儿到那圈儿跑着场，再冷也来不急披衣服。待到曲终人散，满街赶集看灯的人早已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才望望在风中摇晃的红灯和被众人踏平踩脏的雪。这时觉得人都要散架子了，腹中空空，咬口梆硬的冷馒头对看一眼，“哈哈！”全笑了，美丽的宣传队员们不论男女全变孙悟空了！原来，一天不停的拧鼻子又没时间修妆，十几个小时，大白脸早已成了大花脸，鼻子周围一圈一点底色没有，褪成肤色了，还擦得又白又干净。哈哈！人们互相指着笑着，笑出了眼泪。一天的疲劳一笑而光。

   2.那是86年，我去内蒙在乌兰夫家乡拍电视剧《黄敬斋》。我演女主角饰乌兰夫之妻。那年真冷零下三十多度，到处是半尺深的大雪，还常常看到美丽的冰挂。

电视剧《黄敬斋》剧照

   一天，我们拍春天的戏。我只穿了一件单蒙袍。内容是敌人要抓乌兰夫，把我和小儿子包围在院子里，孩子趴在我腿上。任敌人如何拷打，逼问乌兰夫在哪儿，我和儿子都回答：“不知道！”戏一遍遍拍着。因天太冷，机器穿上棉衣都不工作了，只好生火烤一烤再拍。我们没有地方烤火，一会儿全身就冻木了，冷风一吹，脸上手上先似小刀割，后来也没感觉了。这时一位演国民党兵的演员用一根短粗的牛皮鞭假装抽我，一不小心鞭子头抽到了我的手上。我的手冻木了并不觉得痛，就听那位演员大叫一声：“嗳哟！”丢掉手中的鞭子，我先还以为他出什么事了，就见他用那双冻僵的大手小心捧起我的手。我还没在意，低头一看，吓了一跳！你见过开花馒头吗？冻过的皮肤受伤就那样，手背上迅速肿成小开花馒头了。再抬头看那位演员，只见他眼圈也红了，嘴里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方老师，真对不起！我真笨！…”“没事，不疼。先拍戏。”我不在乎地说。“现在冻着不疼，晚上就知道啦。”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当时我并没在意，晚上我可真知道疼了。

   晚上大概九点多钟收工，十点钟左右手背连手臂全肿了，疼，真疼，一跳一跳的疼。组里的朋友们都来看我，关心明天是否能拍摄。最后来的是抽我的小兄弟，那么晚了也不知他跑到哪去买了不少水果、罐头（内蒙冬天商店早早就关门了）。一进屋就跪下来叫了一声：“姐姐，我高攀了，你今后就是我姐姐。你打我吧，你不打我心里不好受！”边说边拿出那根牛皮鞭，双手举过头顶，一定要我打他一下。我被他这一跪一举吓了一跳，用一只手连抱带拉把他架起，又轻轻拭去他脸上悔恨的泪珠，不停的安慰着他。小伙子好久才走，我关上门回身看到桌上堆满的食品深深被这位蒙族兄弟的真情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