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地的人（小小说）

□小  米

有这么一个小院：南边一幢家属楼，四层，住着十几户居民；东北两边是两排十余间低矮的平房，只住着几户居民。顺着家属楼，是一条东西方向的二十米左右的公共出路。所有这些居民，都是县医院的职工或家属。大家都明白，医院，应该是一个干净卫生的场所，这家县城医院，的的确确也很卫生。所有的场所，都有专门的清洁工一日三次打扫卫生。但这条通道，属于居民区，不在清洁工打扫的范围之内，所以，没清洁工打扫。也因此，这条通道很脏，常常横七竖八地展示着这么一些东西：香烟头、娃哈哈瓶、塑料袋、废纸及烂纸箱、菜叶、煤灰、枯叶……等等等等。但只要赶快走几步，或十几二十步，掏出钥匙，拧开自家的门，里边无一不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门里与门外，可真是两样儿的。

四楼有一户，女人在县医院收费室上班，男的原是某单位的一个小车司机，后来淘金发了一笔财，辞了工作，自己买了一辆轿车跑出租。有单位或个人用车，就出去跑上几天。闲了，就在家呆着。司机同志对这条通道十分看不惯，十分不满。他常常站在四楼的阳台上往下看，看见这条很脏的二十米左右的通道，心里就非常不舒服，非常气愤。看得久了，就在四楼的阳台上骂人：“妈的个×了的，腿都断了咋的？不知道扔到垃圾箱里去么？都把脚扛在肩上走呢吗？自己不走别人还走呢。妈的个×了的，自己不打扫，就别乱扔。”

小院里的住户人人都能听见司机骂人，但谁也不认为他在骂自己。没有乱扔的人，认为该骂；乱扔过的人则认为：一，不是我一个人扔的；二，没有点名骂我。所以，谁也不理司机的茬儿。要站出来阻止他骂或与之对骂，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承认了自己是一个不讲公共卫生的人？

小院里静悄悄的。

每次都这样。

司机同志骂完了，就拿一把扫帚，一把撮箕，下楼来，嘴里一边嘟嘟囔囔着，一边扫。他先扫成几个小堆，又一撮箕一撮箕，倒入五十米外的垃圾箱里去。

如果这条通道脏的时间太长，小院里的人就都明白，司机同志和他的车，又让人租走了，不在家。只要司机一回来，第二天，就必定在四楼的阳台上骂人，然后下楼来，将通道打扫干净。

没有第二个人主动来扫，也不见大家自觉地不往通道里扔垃圾——当然，更看不见谁往那儿扔。只不过，要不了三天，司机同志又得骂一次，扫一次。每打扫一次，司机同志至少得花掉十分钟的生命。这是有目共睹的。

显而易见，司机同志跟邻居们处得并不好，大家都觉得少不了他，离不开他，但谁也不主动跟他亲近。

我上班的县委大院，说实话，也一直比较脏。原因就在于没有专人打扫。前年，老干科调来一个一直在乡镇工作的老科长。老干科很闲，几乎没什么事干。老科长快退休的人了，有事干也轮不着他去干，年轻人都还在闲着呢。偏偏这个从乡镇调上来的老科长没有在县直机关上班的经历，在乡镇工作的时候，他最爱进村入户，他是个坐不住的人，喝茶看报的日子让他非常不习惯。怎么办？他有他的办法。他从县委办公室的后勤主任那儿要了几把扫帚来，每天上班，泡好了茶，别人聊天看报的时候，他就去打扫县委大院。他觉得他想出来的主意挺不错的，既锻炼了自己的身体，又打发了上班时的无聊。他这样做，我们虽然都不去跟他一块儿扫（怕别人说自己想要出风头什么的），但也不好乱扔什么。因为我们上班时出出进进跑这办那的时候，老科长正在扫。几百平米的大院，从打扫到清理垃圾他一般要干两小时左右。他扫完了，喝茶去了，我们也到了下班回家的时间。所以，自从老科长调进来，县委大院可真是干净多了。

三年来，不知老科长扫烂了多少扫帚，没有人统计过。

要不了多久，他也该退休了。

有些人干一点小事就唯恐别人不知道，另一些人，长年累月干一件事，却从来也不说什么。不用说，司机同志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老科长呢，则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虽然二人都是为众人扫地，且不是为了谋一丁点儿私利，但我仍然可以这么说，本质上，这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

《贵州都市报》2012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