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细雨（组诗）

 

□小  米

 

 

 

小事情

我从一楼一直爬到楼顶上

真好  真安静  什么人也没有

我点了一支烟

找一把椅子  坐下

不动  也不出声

我望着远处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好象想着什么

我知道我什么也没有想

我似乎在享受阳光

我恰恰忽略了温暖的阳光

我觉得我是在抽烟  但一支烟

是它自己自燃到过滤嘴那儿

我所做的  只是

爬上了楼顶  将一支烟点燃

坐下

诸如此类的小事情

 

春夜细雨

雨在下

雨在广大而稠密的夜晚里下

雨在看不见的地方无声下着

雨点落在户外

不到屋外的夜色里去

你就不知道在下雨

但雨下着  又轻又小

它下了一会儿就停了

明天早晨  你醒来  推开窗户

世界多么干净   雨也无影无踪

就像没有下过雨一样

一场春夜里体贴入微的雨

只有大地发现它来过

 

花朵里的春天

春天越走越近  近得我都能摸到它

热哄哄的体温

 

时刻准备着  是花朵就应该

到花朵的队列里去芬芳  而不是

坐在草地边  独自流泪

 

那么多新叶时刻准备着  要托举它们

那么多枝条空等了一个冬天了

那么大的大地上  那么普通的春天

那么多饱满的汁液

在看不见的暗处期待着喷涌

 

是花朵就应该吐蕊  绽放  又鲜又亮

就应该给春天画上它理应画上的油彩

是花朵就应该让我们定居的世界

有一个为它美丽和自豪的机会

 

河流的朗诵

是山挨着山

是树挤了树

是草的手扶稳了草的身子

 

可以踩在草的头上

能够依靠着树干歇脚

只能亲吻山的脚后跟

 

拥堵的天空

它也能提供一条

最低的  弯曲的  狭长的通道

 

飞溅的水珠

是它吟唱的唾沫

一条唾沫四溅的河

说明它的朗诵愈演愈烈

 

一条朗诵的河

最后还要低下头来

闭上嘴巴

它要是走进了大海它也就用不着

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风中的事物

马站着睡  它要说走  就能走

风醒着睡  它要说飞  就能飞

 

风来的时候  灰尘和落叶

这些风中的事物

也被风带来

 

破塑料袋也被风带来

废纸只有折了的翅膀  它也被风带来

 

如果我们那么迫切地需要风

就不必拒绝风中的事物

 

它们的肚子里有着太多的回忆

而现在  它们是被弃的  无用的

 

只有风不想扔下它们

风走到哪儿  就把它们带到哪儿

风停了  它们也被风放下  放在风

随时都能带走之处

 

风动了

风躲在角落里

一动不动

谁都没有看见它  嗅到它

 

风躲在世界的每一个地方

风不动就

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

 

风把自己藏在

最显眼的地方

遍地都是寻找一场大风的人

 

风来了  哦不

风动了

风被看见了  听见了

风抚摸着我们的脸  头发和衣服

风抚摸着我们久久渴盼的心

 

风其实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风其实一直被我们呼吸着

 

沙漠

沙的心里是沙

沙的头上是沙

沙的脚下还是沙

 

沙的脸紧贴着沙的脸

沙的手挽起了沙的手

沙的脚追随着沙的脚

 

沙的瀑布悬挂着

沙的海汹涌

沙的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沙坚硬着

那么多沙  那么柔软

沙渺小着

那么多沙  那么强大

 

沙无声无息

那么多沙是那么喧哗

沙无尊无卑

那么多沙却又那么井然有序

 

表里如一的沙

呼风唤雨的沙

太阳晒黑的沙

 

各自独立的沙

相互依靠的沙

不隐瞒自己却隐瞒了大地的沙

 

就这样成了沙漠

不把沙漠放在眼里的人

连一粒沙都不如

 

鞋印

我将纵横交错的路当做经线和纬线

织成袜子   穿在脚上

我在我的路上一个脚印也不留

我把我的脚印装在袜子里带回了家

把鞋印留给人们看

 

破例

到了夜里  我终于歇下来

息了灯  躺在床上

 

我听见一只老鼠

在黑洞洞的屋子里

偶尔停下来  吱吱地叫几声

它大约是为生计而忙碌

它大约不需要精神生活

就像白天的我们

 

我装做睡熟了

破例没有起床来  惊扰它

 

在春天

透过窗玻璃望出去

远山还是那么远

近处一棵槐树用一串串白花

在解说春天

槐叶是茂盛的样子了  远山上

才出现一抹浅浅的绿

春天就在不经意中

爬上了山顶  在春天

你要做什么事都可以

在春天你想做任何事

都不算太晚

 

一个做了很多次的梦

我梦见我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

追赶着  我逃  我跑

他们把我追到悬崖上

眼看就要追上我

我已无路可逃

我跳了下去  一点也不恐惧

我体验到了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飞翔

然后落在地上

我发觉我的感觉还在

这足以证明我活着

并不曾粉身碎骨  我为什么要

反复地做这样一个梦呢

从梦中醒来  我却怎么也

从梦中  走不出来

 

像灰尘的时间

一本书合上翅膀

它也就不再飞翔

它回到它自己的巢穴中

慢慢地  漫漫地

时间堆积起来了

像灰尘的时间

堆到了这本书的家门口

这本安静的书

依然安静

它不是不想飞

它有那么多翅膀一直都在期待飞

只是没有一个  给它

打开翅膀的人

 

一个人走了

一个人走了  留下旧了的房子

和儿女

房子是村庄的枝头上

一朵开不败的花

炊烟的花香每天都飘散

 

一个人走了  仅只是

不走了

不说了

一个人走了  仅只是他

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个人走了  如果

他的儿女多少年以后  也走了

房子也拆了

这个人就算是真的走了

再也没有人

会提起他  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