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莲塘浮生》(258)到国民党党部筹备处抓共产党
(2022-08-29 20:4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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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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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到国民党党部筹备处抓共产党
话说1929年12月底的深夜,为了营救林皓民,福建省政府主席杨树庄的副官曹恩敏,特意穿上他的海军上校军服,自己开着那辆拉风的英国车奥斯汀宝贝,载着他的同门师兄、林皓民的岳父吴卓翰,几乎跑遍福州大大小小的公安机构,却一无所获。
最后,在早晨5点多钟,他们到闽江水警局查问时,遇到了一个值夜班的中年警察,突然就柳暗花明。
这位中年水警,跟着恩敏走出了水警局的办公室。
恩敏以为他客气,就跟他说:“不用送,不用送。”
但那个水警还继续跟着。
走到路边,走到恩敏的那辆奥斯汀宝贝前面,这位中年水警用福州口音很重的国语对恩敏说:“讲官(长官),卑职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恩敏说:“这位弟兄,都民国18年了,你还‘卑职’‘卑职’的?有什么话,尽管讲。”
话说“卑职”作为下级官吏对上级长官的自称,从明代开始流行,直到清代亦如是。
辛亥革命之后,政府颁令,废止这个封建色彩浓重的称谓,去“卑”留“职”,下级对上级一律称“职”。
那个水警说:“是,讲官(长官)。职看你解么晚(这么晚)来找人,应该就是觉得你要找的那个人有危险,怕来晚了人就没了,对不对?”
恩敏没回答,继续看着对方,鼓励他继续说。
水警说:“讲官(长官)可以去鸡角弄看看,去那里等等看。等到天亮,如果没有等到人就没问题了,至少今天就没问题了。”
用现在的话来讲,这位水警的这句话,信息量很大。
恩敏都听不大懂。
但恩敏是军人,马上明白这事水很深。他做出迅速反应,要求这位水警上车,跟他一起去鸡角弄。
这位水警说:“请讲官(长官)帮我跟我的同流(同僚)说一声。”
恩敏马上跟这位水警一起,快步往水警局的办公室走。
边走,恩敏边问这位水警:“请问贵姓?”
这位水警回答:“免贵姓曹。我跟讲官(长官)一样,也姓曹。”
恩敏:“本家啊,幸会幸会。”
进了办公室,恩敏对坐在办公室的一位年轻水警说:“这位弟兄,天亮之后跟你们的局座说一声,我让老曹一起进城执行任务。”
那年轻水警原先很松弛地坐在椅子上,这下子马上起立、立正:“是,长官。”
恩敏问:“我刚才跟你们说过我是谁,你还记得吗?”
年轻水警说:“是,长官,你是省政府的曹副官。”
其实曹水警是那位年轻水警的长官,本来自己跟他说一声就可以了。他出于谨慎,让恩敏以省府高官的身份来告诉那年轻人,免得自己的上司啰嗦。
恩敏和曹水警一起再度回到奥斯汀宝贝旁边时,恩敏见吴卓翰已经坐到车子后排去了,也不多说,就让曹水警坐到副驾上,自己上了驾驶座,开车往鸡角弄飞奔而去。
路上,恩敏边开车边对曹水警介绍了吴卓翰:“他是吴居士,我们要找的就是他女婿。”
吴卓翰连忙用福州话对曹水警说:“起动汝起动汝!”麻烦你麻烦你!
曹水警也用福州话回答说:“无客气无客气!”
吴卓翰会说国语,不讲他作为生意人跟南来北往的生意人打交道需要讲国语,光讲他作为虚云和尚的在家弟子,他得听得懂虚云讲的话。
虚云是生于泉州的湖南人,不会讲福州话。
虚云在福州鼓山涌泉寺剃度出家,师傅是妙莲和尚,而妙莲是福建归化人。归化现在叫明溪,在三明市。
虚云“法脉传遍中国疆域”,所以他一定讲国语。
吴卓翰作为虚云的弟子当然也得讲国语。
但吴卓翰却故意对曹队长说福州话,好让自己显得很土,以便跟共产党拉开距离。
君不见,那时候,中国大小城市里的共产党,以高大上的知识分子居多,他们不仅讲国语,很多人还会讲一两门外语。
此时此刻恩敏开车要去营救的林皓民就是个英语人才。
1927年上海城四一二大屠杀第一个遇害人,上海总工会的委员长汪寿华,是浙江省立第一师范的毕业生,1921年被党组织派去海参崴学习俄语和马列主义,在海参崴待了5年,俄语呱呱叫。
汪寿华留下的一张照片,就是西服革履。
据日本东洋文库保存下来的一份文件中记载,1927年在广州的一次清党中,军警将凡是穿西装、中山装和学生服的,以及头发向后梳的,统统予以逮捕。
林皓民逃回福州后,吴卓翰就让他千万别再穿中山装、西装。
林皓民听从了。
林皓民那天在光禄坊大奶庙被逮捕时,穿的是棕色的像道袍那样的衣服,直领,大襟右衽,但衣襟只到臀部,没有道袍那样长。
恩敏又对吴卓翰介绍了曹水警:“他是水警队的曹队长。”
恩敏并不知道曹水警的职位,他这是信口胡扯。
这么胡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说对了,很好。
说错了,也不会错。
谁不愿意在姓氏后面带个“长”啊!
可是恩敏跟水警局里那个年轻水警说话时,却只称他“老曹”而没叫他“曹队长”。
这是为免尴尬,万一老曹不是队长呢?
恩敏边开车边问:“曹队长,为什么要去鸡角弄?”
曹队长答:“鸡角弄有个刑场。”
恩敏是省主席杨树庄的副官,并不是国民党福建省党部领导的副官。而清党由党部领导,不归省政府管,所以恩敏对清党这事了解不多。
恩敏又问:“为什么天亮就没事了?”
曹队长答:“因为行刑都在晚上,最晚也要在天亮之前,天亮之后就不做了,要等天黑才做。”
恩敏问:“你水警怎么知道这些?”
曹队长答:“我原来就在福州公安局做这个。”
福州公安局原先叫“省会警察厅”,它不归福州市管,归福建省管,所以名称里面没有“市”字。
恩敏问:“那怎么跑水警局来了?”
曹队长答:“那里的讲官(长官)不喜欢我,把我踢出来。”
这位水警局的曹队长,原先就是在福州公安局负责指挥行刑的,因为同情共产党,被贬到水警局。
恩敏追问:“你做了什么事让长官不高兴?”
曹队长说:“我跟讲官(长官)说要把案件做实,不能杀错人。”
恩敏说:“你说得对啊。”
曹队长说:“我的讲官(长官)告诉我,党部说,‘宁可错杀三千,不可错放一人。’”
恩敏无话。
曹队长接着说:“前年(指1927年),我们抓了十几个人,身份都没搞清楚,到底是不是共产党都没搞清楚,全部杀掉。有好几个嫩(人)大叫冤枉,也不管,杀掉。到后来我们知道,杀掉的十几个嫩(人)里面几有(只有)娘(两)三个是共产党,多数都不是。”
1927年5月8日《大公报》第六版《福州枪毙共产党七人》记载了类似的事件:
福建省逮捕了国民党省党部筹备处人员黄素云、林梧凤、朱铭庄、郑尚衡、郑长宣、方尔敏、陈景中、徐琛、罗扬才、林峥、金哲贞等,几审过后,连是否跨党分子都未完全弄清,就已笼而统之报为首要,结果就马上被要求名正典刑,以示儆惩。然而因该人等许多事实尚未清楚,家属及亲朋还在多方活动力保,于是福建当局不得不乘夜将人用马车拉到郊外,每人轰了一二十枪了事,事后既“无宣告罪状的文告”,亦“未知系奉何人命令执行”。(引自杨奎松教授的论文)
这里面的“跨党分子”指的就是共产党人。
那时候,国共合作,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这就是所谓的跨党党员。
到了蒋介石对共产党拔刀相向的时候,堂堂正正的革命同志革命战友“跨党党员”就突然变成“跨党分子”了。
正如这位闽江水警局的曹队长所说,杀掉的十几个人里面只有两三个是共产党,多数都不是。
《大公报》所列名单,名列第8的徐琛现在列在《福州鸡角弄革命先烈就义处纪念地鸡角弄革命烈士纪念碑碑文》死难烈士名单里。
徐琛被捕时是中共福州地委书记。
名列第9的罗扬才是中共厦门大学支部书记,厦门总工会委员长。他在厦门被捕,移送到福州,跟徐琛等人同一天就义。
另有两个疑似的。
一是《大公报》列出的“方尔敏”,可能是徐琛的前任中共福州地委书记方尔灏。
二是《大公报》列出的“金哲贞”,可能是中共福州地委妇女部长余哲贞、徐琛的革命伴侣。
可能是《大公报》写错。
1927年《大公报》的这篇报道还有个错误,标题明明写着“福州枪毙共产党七人”,可是内文却列出11人。
记者的算术太差了。
总编辑也不会数数乎?
1927年《大公报》的总编辑是张季鸾。
话说《大公报》1926年9月由吴鼎昌、张季鸾等人接手时,发行量不足2000。到1927年5月涨至6000余,同期广告收入由每月200余元增至1000余,营业结算由每月亏损4000余转为收支平衡。
这可能跟《大公报》无惧无畏地、大量报道了清党大屠杀的真相有关。
1927年发生了蒋介石搞的针对共产党的清党大屠杀,全国范围里,只要跟共产党扯得上关系的都被抓被杀。
各地的国民党党部筹备处成为重灾区,很多人被捕被杀。
为什么抓共产党抓到了国民党自己的党部筹备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