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莲塘浮生》(243)温州猪脏粉脏不脏
(2022-07-25 20:5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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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脏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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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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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温州猪脏粉脏不脏
话说1927年4月15日黄昏,为躲避四一二大屠杀而逃离上海的共产党人林皓民,在温州他所暂住的黄泰元家里,被黄泰元父子含蓄地点破了共产党的身份。
黄家父子很仗义,让林皓民放心住他们家。
黄泰元对林皓民说:“我们家信基督的,爱神爱人不害人。我们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林先生可以安安心心在我们家住着,没事的。”
但黄泰元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林先生需要,就可以住在我们家,等风头过去,再做打算。可是,林先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皓民问:“什么条件?”
黄泰元说:“把令祖父的大名告诉我。”
林皓民感到不理解,黄泰元的儿子黄尧生也不明白,他们都拿疑问的眼神望着黄泰元。
黄泰元不管面前两位年轻人的疑问,不慌不忙地从老远说起:“我7岁那年的九月间,我阿爸去你们福建弹棉花,在东洋县掉下悬崖,跌断腿骨。两条腿的腿骨都跌断。幸好得到当地人的救助,捡回一条命。”
黄泰元7岁是1879年。他讲的九月是农历九月。
黄泰元虽然小时候在教会学校学习,长大了又教英文,但是他跟自己中国人打交道还全都是中国思维。
在座的三人,黄家父子都是中学英文老师,林皓民是商务印书馆英文编辑,都是以英文为生的人,但是交流间,大家一个英文单词都不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东洋县其实是个“分县”,是宁德县的分县。
清代有“分县”这种行政单位,相当于现今的乡镇,但地盘比乡镇大、行政级别也比乡镇高,通常是县丞在那里当主官。
县丞相当于今天的常务副县长。也就是说,东洋分县,由宁德县的一个常务副县长领导。
东洋分县后来渐渐扩大,1945年设县,以周墩、宁德两地首字定名周宁县。
不过,1927年的时候,那里还叫东洋。
黄泰元说:“我阿爸走运的是,悬崖下是一块山地,那天山地刚好有几个人在做事情,收番薯。他们认识我阿爸。”
尧生眼睛睁得大大的,问:“在异地他乡,从悬崖掉下去,遇到几个人,刚好就认识?”
黄泰元点点头说:“所以说走运。为什么认识呢?你阿爷出事前几天,就在他们村里弹棉花。他们一看,这不就是帮我们弹棉花的那个温州人吗?就把阿爷背起来,走了好远的路,到他们村把阿爷安顿下。”
林皓民说:“太好运了!”
黄泰元说:“好运好在哪里?好在遇到好人了。”
黄泰元顿了顿,说:“我阿爸在这关键时刻做了一件很聪明的事。他把他和我叔叔半年多来一路弹棉花挣到的工钱全部拿出来,请求村人让他们兄弟住下,给他找接骨医生接骨,接着再养伤养个把月,再把他送回温州。”
尧生问:“叔公也在?”
黄泰元:“在。他们兄弟两个一起走路,你阿爷掉下悬崖,叔公就绕道下来找,让他找到了。”
这时候,黄家的女佣人进来说,吃咸旭了。
吃咸旭就是吃晚饭。
黄泰元问佣人:“是不是吃猪臓粉?”
佣人说是。
黄泰元回头对林皓民说:“今晚请你吃猪臓粉,我特别吩咐她们做的。猪臓粉只有温州才有,你一定没吃过。”她们,指的是尧生的妻子和女佣人。
林皓民以为自己没听清,就问:“猪肠粉?”
尧生说:“不是猪肠粉,是猪臓粉。五臓六腑的臓。”
黄泰元得意地说:“跟猪肠子也大有关系,有猪大肠、小肠、猪血。”
猪臓粉是温州的特色小吃。
尧生说:“我们温州人有一句话说,没有一只猪能带着它的肠子逃出温州。因为,猪肠子要留在温州做猪臓粉。”
猪臓,就是黄泰元所说的那几样东西:猪大肠、猪小肠、猪血。
粉,是粉干,比较粗的那种米粉。
程老汉历来赞赏和拥护简化字,但是简化字有一个大毛病,就是,把许多不相干的字胡乱合并,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混乱。
简化字把“臓”和“髒”都简化成一个“脏”字,害得温州“猪臓粉”被污名化,人们以为是“骯髒”的粉。
而在近百年前,人们不会有如此误会。
因为那时候,“臓”和“髒”各司其职,并不混淆。
那么,今天,当你看到“猪臓粉”无可挽回地被写成“猪脏粉”的时候,请记住,这个“脏”字普通话一定要读去声,不能读阴平。
话说,1927年4月15日晚上,黄家的女佣人分几次拿托盘将3大碗猪臓粉端了进来,摆在餐桌上。
黄家父子请林皓民上桌吃饭。
林皓民问:“大嫂呢?孩子呢?”
林皓民这里的“大嫂”指的是尧生的妻子。
“大嫂”这个称谓,有亲戚关系的,用于弟弟、堂弟称呼大哥、大堂哥的妻子。
没有亲戚关系的,只要是已婚女性,你都可以叫她“大嫂”,不管她丈夫年龄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记住,对方必须是已婚的哦。
古时候,“大嫂”也可以用来称呼自己的妻子。《水浒传》里,武大就管自己的老婆潘金莲叫“大嫂”,而潘金莲叫武大“大哥”。
话说当时,林皓民见黄家佣人只端上来3大碗猪臓粉,就问:“大嫂呢?孩子呢?”
尧生回答说:“他们早都吃过了的。”
尧生边回答边到餐厅一边的墙壁拉了一下电灯的拉线开关,开了电灯。
林皓民这才惊觉,天已经黑了,说:“哦哦哦,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时,女佣又端上来3样菜摆在桌上。
林皓民认识其中两样,一样是炒菠菜,一样是煎豆腐。
第三样不认识。
黄泰元指着第三样说:“这应该也是你没吃过的,就只有我们温州有,叫鱼饼。鱼饼就是鱼肉打碎做成的饼。我们自己不会做,外面街里买现成的,拿回家里蒸一蒸吃。林先生你吃吃看。”
林皓民说了一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咬了一小口。
黄泰元很有兴致地问林皓民:“怎么样?还好吃吗?”
林皓民吞下嘴里那一小口鱼饼,说:“好吃好吃。这个味道我很熟悉。跟我们福州鱼丸的外皮很像。福州鱼丸的外皮也是鱼肉打碎做的。”
黄泰元很高兴,说:“很好很好,让你吃到近似故乡的味道。看来海边的东西大同小异。林先生你会吃辣吗?”
林皓民说:“不会。”
黄泰元说:“我猜到了。喏,你面前这一碗猪臓粉没放辣酱。我们家都吃辣,我们的已经放好辣酱。”
林皓民连声说谢。
福州人不吃辣,最辣最辣吃到胡椒粉。
刚吃了一筷子猪臓粉,林皓民就说:“好吃,很好吃。”
黄泰元问:“以前没吃过吧?”
林皓民:“没吃过。但是我们福州有一种类似的小吃,捞化,也是这样做。”
黄家父子很感兴趣,尧生问:“捞化也有猪大肠、猪小肠、猪血?”
林皓民答:“都有都有。另外还会加牛肚、百叶。也可以不加这些,换别的配料。猪肝、海鲜,都可以。配方可以千变万化。”
黄泰元又说了一次:“看来海边的东西大同小异。”
林皓民说:“对对对,大同小异,大同小异。捞化跟猪臓粉最大的不同是粉。你们用的是粗粉干,捞化用的是细米粉,叫兴化粉。”
兴化指的是莆田仙游,明代的时候那里是兴化府。
兴化米粉纤细犹如发丝,放开水锅里捞一捞就熟。
它不是“煮”的,是“捞”的。
“捞化”之名就是这么来的。
捞化,捞兴化粉也。
边吃,黄泰元把他父亲的故事接着讲完。
他说,他阿爸在东洋(今周宁县)养了个把月的伤,几个好心的村民拿独轮车轮流换手,用了好几天时间,把他推去3百多里外的宁德三都澳,将他兄弟俩送上了从三都澳港开往温州的轮船。这样,他阿爸算是大难不死,活着回到家里。
三都澳港很古老,是世界级天然深水良港,是闽东沿海的“出入门户,五邑咽喉”。
那一年,阿爸和叔叔兄弟俩等于是一分钱没赚到。
黄泰元说:“我叔叔很好的人啊,说哥哥能活着回来就行了,钱以后还可以赚。还说这辈子头一回坐轮船,一路玩回家,也不错。我阿爸和叔叔,他们从来不坐车不坐船,去哪里弹棉花都是两条腿一路走着去,两条腿一路走着回。那次出事,反而让他们有机会坐了一回轮船。弹棉郎啊,说起来,都是血泪。”
说到这里,黄泰元哽咽了。
他稍稍缓缓情绪,又接着说:“我就因为阿爸这场祸就念不起书了,第二年就去了曹雅直办的教会小学念书,他那里念书不用钱。”
尧生对林皓民说:“我们家都很感念曹雅直先生和他的太太曹明道。这两个英国宣教士对我们太好了。我们家现在都还保留着他们的照片。”
林皓民也感慨不已。
黄泰元这时就像他平时给学生上课一样,对眼前在座听讲的两位年轻人提问说:“我讲这么一段故事,跟林先生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