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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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上海地下党林皓民是怎么露馅的

1927年上海“四一二大屠杀”，是蒋介石全国范围内清党的一个部分。

“清党”就是清除共产党。

4月12日之前，清党已经在外地展开。

3月6日，蒋介石命驻赣州新编第一师国民党党代表倪弼捕杀江西省总工会副委员长、赣州总工会委员长陈赞贤。

陈赞贤是蒋介石1927年清党行动中第一个遇害的共产党人。

而4月12日之后，清党行动在全国各地展开，持续了一年多。

话说，1927年4月15日傍晚，在温州街头瞎逛了一天的林皓民回到他暂住的黄泰元家，看到黄家父子俩神色凝重就知道不好，忙问他们何事。

黄泰元、黄尧生父子俩就把当天学校发生的事情说了。

原来，当天，国民党右派带领军警分别包围了温州的几所中学，抓共产党。

黄尧生任教的学校是瓯海公学。

瓯海公学是两年前（1925年）因声援上海五卅运动而成立的。

那时候，国共两党紧密合作并肩战斗。

五卅运动是国民党策划和领导，而共产党人则在运动中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在那场运动中牺牲的第一人顾正红就是共产党人。

所以，国民党把在五卅运动表现高调的人都视为共产党。

所以，两年之后，因声援五卅运动而成立的瓯海公学就被国民党右派视为清党的重点。

那天。尧生的同事和学生都有人被捕。

待儿子说完，黄泰元也简单讲了讲他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末了问了林皓民一句：“林先生，你是共产党吗？”

对这个问题，林皓民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对方提出这个问题会这么快，这么直接。

不过，在黄家，没有旁人的情况下，黄泰元直截了当地问这个问题，反而让林皓民感到安心。

林皓民认为，这至少表示，黄家父子不是敌人。

如果是敌人，他们会把军警叫到家里等着。林皓民不是共产党便罢，是共产党当场就抓走。

林皓民没有直接回答黄泰元的问题，他按照自己早已准备的腹稿，反问黄泰元：“黄先生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黄泰元微微一笑，说：“林先生说你来温州看泽雅的古法造纸我就觉得奇怪。不过起初也没多想。今天去学校听说上海‘清党’了，回头想想林先生的话，原先的疑问就被联系到一起了。”

林皓民问：“我来看泽雅的古法造纸有什么奇怪呢？”

黄泰元问：“泽雅古法造纸造的什么纸？”

林皓民：“屏纸。”

黄泰元问：“屏纸做什么用？”

林皓民：“纸嘛，可以印书。”

黄泰元笑了笑，说：“不对。屏纸印不了书。”

林皓民一愣：“屏纸印不了书？怎么印不了书？”

黄泰元哈哈大笑：“屏纸是上茅坑用的。”

一旁的尧生也大笑，说：“是啊是啊，屏纸就是草纸。林先生房间旁边茅坑里的纸就是泽雅人来城里卖的屏纸。”

林皓民一时很窘。

黄泰元说：“屏纸也可以印东西，印纸钱，烧给阴间先人。可是，你们商务印书馆不会去印纸钱吧？”

且问，泽雅古法造纸，其法有多古？

赫赫两千年！

可是但是然而，古法可供欣赏把玩，到现代已经没有实用价值。

比如，古法揉茶就已经消失了。

古法揉茶啥样？

用脚踩呗。

千百年来，武夷山茶农乃至全中国的茶农都是用双脚揉茶。

网上有一篇介绍“茶界泰斗”张天福的文章，讲张天福发明了“9.18揉茶机”，其中有这样一句话：“‘9.18揉茶机’的问世，结束了中国茶农千百年来用脚揉茶历史！”

“9.18揉茶机”定型生产是1941年，然而直到1970年代，武夷山一带的茶农还是在用脚揉茶。

嗯，这里应该是“蹂茶”。

本书作者年轻时曾到闽北建瓯徐墩公社北津大队耕山队插队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那耕山队的生产项目之一是种茶制茶。

采了茶，经过晾晒萎凋、摇青、炒青，就该蹂踩了。

耕山队的队友们，也就是贫下中农社员们，把炒青过的茶叶装进布袋，将布袋口扎好、扔到竹筛上，人就光脚站到布袋上，用双脚不断蹂踩。

忘了说，在一排竹筛的上方，会架一条横木，蹂茶的社员双手搭在横木上，就像踩水车那样蹂踩脚下的布袋。

说到踩水车，当年的灌溉神器，现在也只是供人观赏的旅游项目了对吧？

温州泽雅古法造纸也是这样。

其法太古，所造的纸，既粗糙，又没有韧性，上不了现代印刷机。

古时候这种纸是可以印书的。

古时候的印刷工艺如下：

将做好的印版放在案台上、上墨、覆纸、刷印。

如此印刷，纸张不需要韧性，能够吸墨即可。

2018年，温州人试着复原屏纸版画，用的就是这种工艺。

用古代印刷工艺在屏纸上印版画，是下图这样的效果。

1927年的时候，中国已经大量使用进口现代印刷机来印书印报。

现代印刷机是用大卷筒纸来印刷书报。

卷筒纸长什么样？就是卷筒卫生纸那个样子，但是比卷筒卫生纸大很多很多。

现如今，卷筒纸的宽度可以达到8米，一卷纸的长度可以达到千米、几千米，重量可以达到1顿、甚至几十吨。

近百年前的印刷机不能跟现如今21世纪的相比较，可是也已经达到每小时印刷速度5千张。

一个大大的卷筒，而2018年温州人试制的复古屏纸版画，每小时能印刷多少张？

1分钟1张的话，60张，而已啊！

翻倍的话，也就120张啊！每小时！

印刷机要求纸张要有足够的韧性和张力，而屏纸粗糙松垮，一拉就断，上不了印刷机。

而且，屏纸是一张一张制作的，根本卷不起来。

现代印刷机终结了中国古法纸印书印报的命运，漂泊去茅坑和坟前。

林皓民实在没想到，那么有名的泽雅古法造纸竟然造的是草纸、冥纸。

他只能认栽，说：“哎呀，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话说到这里，黄泰元父子心里就都有数了。

黄泰元对林皓民说：“林先生，不要紧的。我们家信基督的，爱神爱人不害人。我们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林先生可以安安心心在我们家住着，没事的。”

尧生也说：“没事没事，不要紧。”

他们也不再追问林皓民到底是不是共产党。

黄泰元接着说：“昨天晚上林先生在船上一定要把一等舱的床位让给我儿子，我就看出来林先生是正派人。我们也是正派人。现在林先生可能有难，我们理当伸出援手。只要林先生需要，就可以住在我们家，等风头过去，再做打算。可是，林先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皓民问：“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