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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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神医治病，棒打鸳鸯

 

话说，1919年，福州女子吴雅茹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林皓民，随林皓民去了上海居住。

1920年1月，吴雅茹回福州生女儿林友玲。

女儿满月后，吴雅茹返回上海与丈夫团圆，带着女儿，还有一个福州雇的保姆。

没想到，吴雅茹这次回上海，突然变得非常水土不服，周身皮肤长疥疮。福州女子冰清玉洁的皮肤，变成体无完肤。

看遍上海的西医、中医，仍然是时好时坏，不能断根。

这样折腾了一年多，1921年秋天，吴雅茹遇到了一个神医，一招就化解了她缠身的顽疾。

那是一位中医，姓葛。

葛医生那一招，其实并不算是医术的一招。

他第一次接诊吴雅茹，见这位病人不会讲上海话，自然就往水土不服方面思考问题。

葛医生就问吴雅茹是哪里人，吴雅茹说自己是福州人。

葛医生：“你们福州有海鱼吗？有蛤蜊吗？有蟹吗？”

吴雅茹：“有的有的。福州这些东西都有，我从小吃到大。”

福州是沿海城市，海产品和上海一样多。但是，近百年前，信息传播不发达。吴雅茹一年多来遇到的上海医生们，都对福州没什么概念，都将福州默认为偏远的山区城市。

一般而言，水土不服只是短暂现象，吴雅茹患皮肤病都一年多了，有这么长久的水土不服吗？

聊着聊着，葛医生捕捉到吴雅茹的一句话：“今年我们回福州过年，到福州几天之后我身上就不痒了，后来疥疮也没有了。过完年回上海，毛病又来了。”

葛医生问：“你在福州有没有做什么事是在上海不做的？”

吴雅茹想啊想，想到了一件事：“洗汤。我在福州有去洗汤。”

葛医生没听懂：“洗？汤？”

“洗汤”是福州话，吴雅茹把这个词直译成普通话，上海医生当然听不懂。

吴雅茹赶紧解释：“就是汏浴。”“汏浴”是上海话，洗澡。

葛医生奇怪：“你在上海都不汏浴吗？难怪你生皮肤病嘛。”

吴雅茹：“我在上海汏浴的，我在家里汏浴。福州不一样，福州洗汤是去汤池店洗。”汤池店=澡堂。

葛医生感到好奇：“福州女人可以大汤泡啊？”

这回轮到吴雅茹听不懂：“大？汤？泡？”

葛医生解释说：“大汤泡就是泡大池。”

吴雅茹说：“哦，女的不能泡大池，女的泡桶，还有淋浴。我过去都是泡桶，今年回去不敢泡桶，皮肤病嘛，就淋浴。”

话说，那时候，全中国几乎就没有女子澡堂，有那么一间两间也是给妓女用的，良家妇女都只在自家洗澡。

可是福州不同。

福州是温泉城市，自古以来，福州城里汤池店（温泉澡堂）遍布。

而且，自古以来，福州的汤池店，都设有女部。只不过，女部没有大池，但是有包厢、淋浴、木桶浴。

吴雅茹从小泡温泉泡惯了，习以为常。

但是葛医生就大惊小怪了：“哎呀，那福州太奇怪了。”

吴雅茹说：“我们福州，水井里的水是热的，hot spring，‘温泉’。”

年过半百的葛医生立即两眼放光：“是温泉吗？哪一种温泉？”

吴雅茹说：“硫磺温泉。”

葛医生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又弯曲着，两个手指头轻轻叩击着桌面，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你回福州皮肤就变好，应该就是洗硫磺温泉浴洗的。古人讲温泉可以‘疗苦’，不同的温泉疗不同的苦。”

温泉“疗苦”是北魏宗室大臣元萇的说法。

他写过一篇《温泉颂》，有“千城万国之民，怀疾沉疴之客，莫不宿粮而来宾，疗苦于斯水”一句。“斯水”指的就是温泉。

按照《水经注》的说法，温泉可以“治百病”呢！

《水经注》：“鲁山皇女汤，可以熟米，饮之愈百病，道士清身沐浴，一日三次，多么自在，四十日后，身中百病愈”。

《水经注》：“大融山石出温汤，疗治百病”。

《水经注》：“温水出太一山，其水沸涌如汤。杜彦回曰，可治百病，水清则病愈，世浊则无验。”

啧啧啧。

“中医黑”对此很不以为然：一棵草，治百病；一朵花，治百病；一个温泉，又是治百病。

“治百病”的表述是有点问题，没有任何一种药能够“治百病”。

正确的表述可能是：这草这花这药，有若干作用。

比如黄花蒿具有清热解暑、凉血、退虚热的功能，可用于阴虚发热、骨蒸潮热、疟疾、暑热症、发热无汗、胸闷头晕等症。

但怎么用、怎么让花草潜在的功能发挥出最佳效用就有学问了。

屠呦呦从黄花蒿里提取出青蒿素，是目前所有药物中起效最快的抗恶性疟原虫疟疾的药品。

这个“提取”，很难很难。所以屠呦呦得了大奖。

话说1921年秋天，上海的中医葛医生，对他所接诊的皮肤病患者吴雅茹说：“你可以试试在家里汏浴（洗澡）的时候，加一点硫磺粉到热水里。”

吴雅茹遵嘱而行。

试了一个多月，一点不见效。

本来，硫磺粉确实具有杀虫止痒的功能，外用可以治疗疥癣、湿疹、皮肤瘙痒。

可是吴雅茹这一身的疥疮，就是那么“坚不可摧”。

后来葛医生给她支了最狠的一招：“也许上海跟你的皮肤相克，你可能要回福州住上几年。”

葛医生的具体建议是这样的：以福州为长住地，偶尔来上海探亲。来上海时，一发生皮肤病就回福州。逐渐逐渐延长在上海居住的日子，若干年后可能就没事了。

这等于就是棒打鸳鸯。

吴雅茹和丈夫林皓民都接受不了。

但雅茹又饱受皮肤病之苦，又让皓民心疼得不得了。

半年后，1922年1月下旬，一家人回福州过年时，皓民雅茹两口子跟两边的老人们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这次过完年雅茹就暂时不回上海了。

一来很明显，雅茹回福州以后，皮肤一天天好起来，说明上海不适合她是不争的事实。

二来雅茹怀第二胎已经快七个月了，干脆就在福州养胎等分娩，分娩之后在福州做月利（坐月子），等孩子满月再说去上海的事。

就这样，这么多年来，皓民独自一人在上海住着、工作着，雅茹和孩子们在福州住着。

其间，每年春节林皓民一定回福州半个月左右，而妻子雅茹每年领着孩子们到上海跟皓民团聚一两次，每次都坚持到确实是“体无完肤”了，这才不得不“逃”离上海。

每次，皓民和雅茹，都百般不舍。

皓民更多的是心疼妻子，恨不能替妻子去生这个病。

但他替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逃”出上海。

没想到，这次，自己也从上海逃了出来。

幸好遇到黄泰元黄尧生父子，让自己在温州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了一个暂时的依靠。

没想到，林皓民在外面逛了一天，傍晚回到黄家时，只见黄家两位老师，神色凝重。

林皓民心里“咯噔”一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