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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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林皓民有家室却一人住上海

 

1927年4月15日一大早，林皓民所乘坐的轮船抵达目的地温州。

林皓民本来要去住旅馆的，但象山港半途中上船的黄泰元、黄尧生父子很热情，不让他去住旅馆，定要他去住他们家。

他们家在九山河畔。

黄家父子当时并不知道，上海发生了国民党屠杀共产党的四一二大屠杀。

他们也不知道，林皓民是为避免被屠杀而逃离上海的共产党人。

林皓民只告诉他们，自己要到泽雅镇考察当地的古法纸业。

这是他在船上临时编的。

泽雅镇的古法纸业历史悠久，四连碓造纸作坊非常有名。

林皓民在黄家豪宅住了才一天，出问题了。

1927年4月15日是个星期四，黄家父子到家之后，就匆匆去学校上班。

这是他们原先就计划好的。在象山上夜航客轮回温州，船上睡一觉，第二天一早来得及上班。

本来父子俩想一起住头等舱，但那天头等舱铺位只有一个空位，所以儿子黄尧生就只好买了二等舱。

没想到在头等舱里遇到了林皓民，而林皓民又执意跟尧生换铺位，父子俩就遂了最初的心愿。

林皓民这件事干得漂亮，让黄家的儿子尧生可以整夜陪伴着父亲。

所以，到温州下船之后，无论如何，黄家父子都要林皓民去他们家住。

黄爸爸黄泰元说：“林先生不要客气，这是神的安排，神让我们相遇。”

黄家一家人都是基督徒，基督徒不说“缘分”，说“神的安排”。

他们父子都是中学英语老师，父亲黄泰元在温州十中（浙江省立第十中学）、儿子黄尧生在瓯海公学（今温州四中）。

等黄家父子去上班之后，林皓民在黄家大院他住的那间倒座房里给妻子写了一封信。

那时不像现在通讯如此方便。

那时，温州与福州之间，没有电话，没有电报，只能写信。

一封信从温州寄出，快则六七天，慢则十来天，才能到福州。

这倒也好，迟一天写早一天写，差不了多少。

不像现在，上一秒听说上海发生了什么大事，下一秒外地的亲友就纷纷问身在上海的亲友情况如何。如果身在上海的亲友第3秒没回复，那就是失联了。

近百年前不会这样。

1927年上海发生四一二大屠杀，好几天之后，温州的老百姓也好，福州的老百姓也罢，大家都还不知道。

不知道发生了大事，就不担心，日子过得淡定。

但迟早会知道的，所以还是要写一封信报平安。

林皓民的妻子儿女都在福州住着，没跟着林皓民到上海去。

原因就一个：妻子吴雅茹一住上海就生病，回到福州就啥事没有。

林皓民跟妻子吴雅茹可以算是青梅竹马的发小。

他们的父亲是生意伙伴。林皓民的父亲买卖闽北木材，吴雅茹的父亲做航运，运输木材是他的业务之一。他们的生意有交集、无竞争。加上投缘，就成了朋友，两家人有来有往。所以林皓民和吴雅茹小时候就认识了，两人在家长的引导下，以兄妹相称。

长大之后，林皓民去上海读书，毕业后留在上海，进了商务印书馆。

吴雅茹在福州本地，上了华南女子大学。

华南女子大学是美国基督教卫理宗美以美会1908年在福州开办的教会大学。

这所学校，不同的时期性质不一样。

起初是大学预科学校，校名是华南女子学堂。

继而是大学本科学校，校名是华南女子大学。吴雅茹是这个时期的学生。

1930年代，政府清理整顿教会学校，这所学校申请大学不成，改以华南女子文理学院注册。本书第191章前后的章节里讲到的福州宫巷做南北货生意的郭老板的二儿媳黄漪琳是这个时期的学生。

我在前面的章节讲过，福州的另一所教会女校陶淑女校多贫寒家庭的女孩子，而华南女子大学学生的家庭就比较富裕。

当时，福州有民谣唱曰：“安息间，无乇班。红红裤，月白衫。美以美，金边眼镜，金手指。”

安息间是陶淑女校的办校教会，美以美是华南女子大学的办校教会。

福州话“无乇班”是没什么可炫耀的意思。“红红裤，月白衫”是陶淑女校校服的颜色。

福州话“金手指”的意思是金戒指。

这首民谣唱出了两校学生的贫富差距。

每次写到这首民谣，程老汉都在心里感叹世态炎凉。

为什么同是教会学校，陶淑女校的学生是贫家女，而华南女子大学的学生是富家女？

因为，陶淑女校办得早，1864年就在福州开办了。

开办早，吸收不到富家女。

看官或会质疑程老汉的说法。

若是男校，办得早吸收不到富家儿可以理解。因为他们读书的目的是参加科考拿功名做官，而教会学校无助于科考。

可是女子本来就参加不了科考，教会女校怎么也吸收不到富家女呢？

因为富家女如果要读书，照样会被送去读经。

历史上，福州乃至全中国，女孩子读书的不多，但也还是有。

要不，怎么会有卓文君、蔡文姬、武则天、上官婉儿、李清照、苏小妹？

本书第30章及其前后章节讲到的五代时期闽国皇帝王延钧的皇后陈金凤也是一代才女，是福建第一个史上留名的女词人。

她留下了两首渔歌子。读者有兴趣可参阅本书第30章。

《红楼梦》里面，林黛玉和薛宝钗以及姓贾名什么春的那几个姐妹可都是知识分子。记得吧，她们组了个诗社，名曰海棠。

海棠社最早出场的成员就是林黛玉，第二回就出场了。

林黛玉出场的身份，是第一回就出场的人物贾雨村的“女学生”。

如是之故，曹雪芹老师在第二回和第三回里，极其顺溜地使用“女学生”来指代林黛玉，毫无违和感。

可见，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女学生就已经普遍存在。

但很早很早的时候没有普及义务教育，不要讲女孩子，就是许多男孩子也未必上过学。

金陵十二钗里，贾宝玉打小就认识的表姐、后来的嫂子王熙凤，就是个文盲。

所以，第三回里，贾宝玉第一次见到林黛玉，对林黛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妹妹可曾读书？”

可见，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女孩子读书并不稀奇。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是用来诋毁琴棋书画皆精湛的青楼女子的，而《红楼梦》整本书都在驳斥这句鬼话。

《红楼梦》里的才女们，个个都冰壶秋月，“水做的骨肉”。

女子令人讨厌，是因为“染了男人的气味”，而不是因为有才。

《红楼梦》写到的一个浪女子多姑娘，是个文盲。

富裕家庭让自家的女儿读书，有两个目的。

一是陶冶她的性灵，二是让她将来教养她自己的儿子。

本书第237章讲到，不懂外文的翻译大师林纾就是由他的外祖母开蒙的。

可是，华南女子大学1908年开办，那时候中国废止科举都3年了，读经已经没用了，社会上弥漫着崇洋的风气，外国人开办的教会学校突然就身价百倍。

程老汉在前面说过，教会学校，就是那时候的国际学校嘛！

富家子女涌入。

吴雅茹是富家女，被送到华南。

比她晚的黄漪琳也是富家女，也被送到华南。

“金边眼镜，金手指”。

1919年，吴雅茹毕业，在家长的撮合下，她跟从小就认识的林皓民结了婚，随林皓民去了上海，两口子住在景云里。

那房子是林皓民父亲林景才给儿子买的。

那时候，许多有钱人家的女孩子，读书只为镀金，不为工作。她们大学毕业之后一天都不工作，直接就嫁人，生儿育女。

那时候的女校，几乎就是少奶奶培训大学，女大学生毕业时不是已经做了少奶奶就是快做少奶奶。

时至今日，中国以外的许多国家，还有不少女子是这样。

我在本书第191章讲过这样一件事：

2018年，日本东京医科大学被揭出招生丑闻，他们不爱招生女生，设置各种障碍，加高门槛。理由就是，很多女医学生毕业后不从医，嫁人了，生孩子了。这就造成医学生很多，医生却不够用。他们认为招收女生是浪费教育资源。

1920年1月，吴雅茹回福州生女儿林友玲。

女儿满月后，吴雅茹返回上海与丈夫团圆，带着女儿，还有一个福州雇的保姆。

没想到，吴雅茹这次回上海，突然变得非常水土不服，周身皮肤长疥疮。福州女子冰清玉洁的皮肤，变成体无完肤。

看遍上海的西医、中医，仍然是时好时坏，不能断根。

这样折腾了一年多，1921年秋天，吴雅茹遇到了一个神医，一招就化解了她缠身的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