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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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夫妻再不敢“鱼”戏甘蔗林

话说由刷发现妻子三妹都掼囝（怀孕）两个月了还爬高爬低上蹿下跳的，忧心忡忡。他把反复说自己没事的妻子安顿在家里歇着，自己向侄子天刻借了独轮车，去找本村著名的揢囝婆（接生婆）依壳婶，想接她到家“出诊”。

依壳婶问由刷：“三妹有无流血？”

由刷：“无。”

依壳婶又：“伊有什乇不受其无（三妹有什么难受的没）？”

由刷：“无。蜀早头都着山底（里），爬悬（高）爬下。”

依壳婶再问：“伊有无萎萎喏（她有没有无精打采）？”

由刷：“无。”由刷心想，三妹才号（叫）活跳跳。

依壳婶还问：“伊面有作青青喏（她脸色青青的吗）？”

由刷：“无。”

依壳婶连续四问，由刷都答“无”。

依壳婶说：“三妹无事计，汝安安心。”

由刷不踏实：“当真？”

依壳婶说：“当真。我头胎掼囝也俪16岁，也是这式，也是不八（不知道）自家掼囝了，也是满世客遛（到处疯玩），我囝依罐固不是好啷啷（我儿子依罐还不是好端端）？”依壳婶的长子叫由罐，跟由刷同属由字辈。

由刷看看她的小脚，心想，俪汝者（就你这）缠脚婆，满世客遛？

依壳婶看出由刷的心思，说：“我缠脚婆后生时候也是七处行（到处走），共平脚诸娘侬是蜀样其（跟平脚的女人是一样的）。我头胎掼囝时候，我厝（家）门头口许篼（那棵）龙眼树有挂蜀架（一架）抡抡板（秋千架），我不是坐悬顶（上面），我是徛（站）悬顶，抡过来抡过去，共（与）别侬（别人）比底侬（谁）抡其（得）悬（高）。”

依壳婶说她怀头胎时自己也不知道，到处玩到处野，还敢跟人荡秋千，比谁荡得高。

由刷想想，信了。

本书作者反复说，小脚女人走路不方便，这是事实。她们走路就是不如正常的未缠足的所谓“天足”女人利索。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一步都走不了。本书头10章里讲到的甘蔗双池村寡妇、小脚女人依庆嫂，不就从双池村来到了五福村程氏程舍宗祠了吗？只是她走路走得比别人慢。有的小脚女人，走路还颇快呢。人是很能够培训自己来适应残酷的现实的。我说她们走路总是要人背着，或者要人拿车推着，那是说走远路。程由刷借了独轮车来请依壳婶，是要显示诚意。

经过依壳婶一番解说，由刷渐渐安了心。他谢过依壳婶，推着从天刻那里借来的独轮车，“吱呀吱呀”地转厝（回家）去了。

几天过去，三妹果然没事，无恙，安好，他们的生活又重回了正轨，只是再不敢在甘蔗林里操练了。这没什么，改在家里操练就是。

为什么三妹怀孕了自己却懵然不知呢？主要就是她几乎就没有妊娠反应，她没有头晕乏力，没有食欲不振（胃口好得很呢），没有爱吃酸，没有怕油腻，没有恶心，没有呕吐，啥都没有，就跟没怀孕一样。

以至于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怀孕：“依刷，怎样讲我都无吐？”“依刷，怎样讲我固（还）是只（这）般会食？”“依刷，怎样讲我都无不受（难受）？”“依刷，怎样讲我都不像病囝？”病囝就是妊娠反应。

万中难有一的幸运，落在三妹身上。

三妹真是怀孕了。过了几天，三妹觉得自己的腹佬（肚子）好像有点鼓起来了。她叫由刷看看，由刷看不出来，说不见觉（不觉得），说她今天的腹佬跟昨天一样，昨天的腹佬跟前天一样，前天的腹佬跟大前天一样，大前天的腹佬跟刚结婚时一样。三妹不高兴由刷的回答，就叫由刷摸摸，由刷摸不出什么不同来，还是说不见觉（不觉得），说她今天的腹佬跟昨天一样，昨天的腹佬跟前天一样，前天的腹佬跟大前天一样，大前天的腹佬跟刚结婚时一样。

过了个把月，那年端午节后，三妹的小肚子那里真的有点鼓起来了。这回，由刷也看出来了，他不再说“汝今旦其（今天的）腹佬……”那些废话了，他很激动：“当真其（的），当真其！我卜做郎爸（快做爸爸）了，汝卜做郎奶（妈妈）了！”

这个喜讯就像火苗，一下就把夫妻二人点着，炽烈燃烧起来……

二人操练之后，三妹下了“懿旨”，让由刷去霍口她的外家厝报喜。由刷领了“懿旨”，第二天一大早天没大亮就拿三妹从她外家厝带来的小背篓，背上几斤自家甘蔗榨的红板糖，带了三妹做的畲家粽上路。看官或问，难道畲族也过端午节？过的过的。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冬至，这些节，畲族都过。只不过，畲家的粽子，不像闽侯人做的粽子那样包成三角锥形，而是包成管状，用的叶子也不是闽侯人用的箬竹叶，他们用的是菅草的叶子。粽子里包的是糯米，这一点跟闽侯一样。

这种粽子很大，所以由刷只带了3只就够他路上吃的。

中午时分到了霍口，报了喜，吃了岳家的午饭，当天晚上天刚黑的时候，由刷就回到甘蔗家中，还背着小半竹篓霍口特产香菇。当时是夏至期间，白天很长，天黑得比较晚，所以由刷天黑了到家就是比较晚了，三妹早都吃过晚饭了。

三妹见到由刷回家很开心，嘴上却说：“不是叫汝歇蜀暝（一夜）再转来？”

由刷说：“我不安心。”

三妹要帮由刷拿背篓，由刷不让：“汝无定动（不要动）。”自己把背篓拿了下来。

三妹说：“我好啷啷（好端端），汝不使惊（不要怕）。”她从由刷手里接过背篓，看到里面的香菇就说：“固（还）带香菇转来？”

由刷说：“汝郎奶（母亲）固叫我带粽、带龙眼干、冰糖转来哦，我讲恰（太）重，都无带。”

三妹问：“我爹我奶（妈）会欢喜不？”

由刷：“野（很）欢喜，野欢喜。厝底各侬（家里各人）都野欢喜。汝郎奶固交代野侪（很多）话，我等下讲乞（给）汝听。”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灶前（厨房），由刷舀水缸水洗脸，就看见锅里坐着一个小饭床（蒸笼），就问三妹：“汝固（还）未食？”

三妹说：“我食了，饭床饭是汝其（的）。”

由刷说：“汝复（又）不是叫我屈（在）汝外家厝歇蜀暝（一夜）？怎样复（又）煮我其（的）饭？”

三妹笑起来：“我准（猜）汝今晡（夜）包转来。”

由刷很开心，抱着三妹狠狠地亲了好几下。

洗了脸，由刷吃饭，照例要三妹坐在自己身边陪着。

三妹给丈夫留的是甘蔗饭，红糟炒田螺，壅菜（空心菜）。

甘蔗饭不是用甘蔗做的饭，也不是甘蔗和大米混煮的饭，而是纯大米饭。这种饭，说干饭不是干饭，说稀饭不是稀饭；比稀饭干一点，比干饭稀一点。福建省闽侯县甘蔗镇的人们认为，世界上就只有他们会做会吃这种干不干、稀不稀、不干不稀、不稀不干的饭，所以将这种饭命名为“甘蔗饭”，甘蔗人做的饭，甘蔗人吃的饭。

红糟就是红曲酒糟，福州人做红曲糯米酒青红酒的下脚料，说白了就是被红曲渗透了的糯米渣。福州人把这种下脚料利用起来，作为烹饪调味料。红糟在烹饪上的功效跟料酒一样，去腥、增香、提鲜，比料酒还多一样功效是上色，给菜肴加上红酒糟的天然红色，所以福州人做菜从来不添加人造色素。红糟做的菜，是每一个福州人从小吃到老的美味佳肴。哪些菜肴可以用红糟呢？一切菜肴都可以用红糟，随你高兴。红糟炒田螺是由刷的最爱，三妹也很爱。

可是，今天由刷一看到红糟炒田螺，就惊叫到：“凄惨，三妹，汝头先食暝（吃晚饭）也食田螺无？”福州话里，“凄惨”是表示惊叹，相当于“哎呀”、“惨了”。

三妹说：“正是，我头先也食田螺了。”

由刷叹到：“呆了呆了（坏了坏了）。”

三妹不解：“干乜势（为什么）？”